“世间因果本来就是生生循环不息的,”景法师道,“虎狼吃别的生灵,又焉知别的生灵在无始劫前不曾吃过它们?”
玄奘道:“每个生命都有可能为了生存而造下恶因,那岂不是说,苦难是根本无法避免的?”
景法师点头道:“正是如此。所以佛陀才会说,众生皆苦。”
玄奘道:“既然是这样,弟子认为,这世间所有的一切恶事,都不该由当事人来承受,这世界一切众生的苦也不是从前造罪而活该当受的!”
“那又如何呢?”景法师不禁苦笑,“这是自然的法则,不管是否当受,事实如此,法尔如是啊!”
玄奘沉默了,他知道师父说得没错,可心里就是发堵。
事实上,自从两年前同严法师的一番对话后,他便一直在怀疑,莫不是佛法传到中国之后走了样?大家将错就错所以才会出现这许多问题?佛教在佛国圣地究竟是什么样的?
玄奘最终没有选择随师父离开,他修的是大乘佛法,虽然也懂得因果法则,然而佛家悲天悯人的情怀早已在他的心中生根发芽。面对苦难,他不愿意一避了之。
这场战乱持续了将近半年,洛阳变成了一座饥饿之城,城内一斛米居然卖到了八九万钱!
饥荒使得很多人家粮草断绝,不得不到净土寺来请求菩萨施舍,寺中也尽可能地给予接济。初时只有一两人,后来人越来越多,寺院已经难以为继了。
看着山门前那些衣衫褴褛,面呈菜色的饥民,玄奘心中刺痛,恨不能代受其苦,他转身对同样一脸不忍之色的方丈慧明长老说:“大和上,眼下饥民越来越多,我们为何不在寺前施粥设赈呢?”
慧明长老深深叹了口气:“我何尝没有这等想法,只是,王将军前些日子还向我们借粮,这你也是知道的。唉……”
原来,经过数月的激战,王世充的兵力越打越少,洛阳城中年轻的男丁几乎全被征走,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他已无法招募到更多的精壮兵士。t/
更要命的是,城中军粮几乎也已告罄,虽然时时派士兵前往各家各户征粮,有时甚至动用了抢劫的手段,但此时的洛阳,户户均已家徒四壁,仅靠从老百姓那里抢到的仨瓜俩枣,根本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自古以来,当兵就为吃粮,有粮才能招到兵马,有兵马才能得到天下。现在,既征不到兵马,又筹集不到足够的军粮,这仗还怎么打?王世充顿时急得脑门上火。
他不是没有打过寺庙的主意——早在数月前,他的侄子王仁则以及几个不信佛的幕僚就曾向他献策说:“洛阳有四大道场,年轻僧人众多,招来便可以补充兵力;况且这些道场往年一直接受朝廷供养,又有无数信众的施舍,应该还有数额巨大的余粮。”
听了这话,王世充不由得为之心动,但想到在这乱世之中,得罪了菩萨,谁知道会惹来什么样的灾祸呢?因此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去招惹那些佛爷的好。
但是没有粮食,毕竟是玩不转的。思忖再三,他提笔给四大道场写了信,信中措辞倒是客客气气,提出战乱之中,军粮紧张,谨向每家道场暂借一万石军粮,待局势稳定后奉还云云。
信发出去之后,四大道场很快都有了气气——
将军开口,不敢不借,只是如今朝廷早已中断了对道场的投入,更兼土地荒芜,百姓流离失所,信徒们更是散尽。道场便是要维持僧人自己的吃喝都勉为其难,实在没有多余的粮草可供劳军了。
这并非是四大道场有意推托,要说余粮,现在各寺虽然还有一些,但毕竟是吃一点少一点,早已是捉襟见肘,自顾不暇了。何况还有越来越多的饥民需要救济。而供应军粮又是个无底洞,很可能会没完没了,这个口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开!
但是,佛家道场究竟还是不敢得罪这位大将军,最后思来想去,每家出了百余石,算作心意。
这几百石粮食对于一支军队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根本解决不了军粮短缺的问题。
王世充自是大怒,拍案喝道:“这帮秃贼,跟他客气他还当福气,拿我当叫化子打发了吗!”
一怒之下,开始暗示士兵们到一些小庙里抢粮抓人……
这些事情玄奘当然知道,但他还是觉得不可理解:“和上,难道出家人不该普渡众生吗?难道我们要守着余粮,眼睁睁地看着灾民们饿死吗?”
慧明长老的心被刺痛了,虽然不知道这样做能够支撑多久,但他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净土寺门前搭起了粥棚,支上两口大锅,里面熬着米粥,雪白而又粘绸的粥闪动着诱人的光彩。
饥饿的人群一拥而上。为防止出现挤踏事件,几个年轻僧人忙着在人群中维持着秩序。领到粥的人顾不得烫就迫不及待地大口吃了起来,甚至有的人当场噎着。旁边的亲友则忙不叠地帮忙捶着抹着,也有的人等不及上去便抢,一时之间喊声、哭声、骂声交织在一起。
“佛祖、菩萨是慈悲的,可众生这么苦,为什么就不能救救众生呢?”一片混乱中,很多人都问了玄奘同样的问题。
玄奘很难过,他无法做出令自己满意的回答。虽然,佛教中的“因果报应”、“生死轮回”、“众生平等”、“苦乐在心”等理念正是化解这种心灵苦闷的良药,但他自己却觉得有些苍白。
他只能说:“佛菩萨告诉众生应该怎样做才能从苦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