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有哥哥的开解,这几日以来,昭离却依旧怏怏不乐,原本想弹琴抚平心里的躁郁之气,却不想手下的曲调滞涩难听,未免造人嘲笑,连忙按弦不弹。
正庆幸附近无人,白衫男子便已出现在花丛中。他踏着一地残红,脸上笑意安然,脚下的步子彷如踏歌的行板,有着一咏三叹复回环的美感。
阿乐走近了才问:“方才的曲子,是熠小姐弹的么?”
昭离大窘,却也不好否认,只得点头承认。
“能否再弹一次?”阿乐不做任何评价,却提了这样一个要求。
虽然在人前献丑是昭离所不愿意的,但见他笑意诚挚,她便十指一动,再弹了一遍方才的曲子。
昭离的琴技算不得非常好,弹出来的也不是什么仙乐,阿乐却凝神倾听,表情异常认真,琴声一收,他便笑道:“熠小姐的指法非常熟练,这曲子未曾弹出韵味,只不过是因为熠小姐少了一份‘意’。”
“意?”昭离细细体会着这个字,问,“是心境的意思么?”
“是了。”阿乐笑意满满,“这首曲子理应传达夕阳西下、渔歌互答的喜悦,熠小姐却不曾体会到。”
昭离又是一窘,不过还是笑着道谢。
“还有一些指法使得不太对,我来演示一次好了。”阿乐坐在昭离对面的坐席上,她便依言将琴交给他。
男子调了调弦,接着便十指翩跹,仿佛蝴蝶在香气扑鼻的花瓣上纷飞起落,潺潺流水般的曲调自他手下倾泻而出。
昭离看得呆了,会弹琴的男子她见过不少,哥哥、弄玉、琪瑛、太子,却没有哪一个男子能向他这般,能用一个“美”字来形容。
“看清楚了么?”一曲终了,阿乐笑问。
“呃,没有。”昭离面上微红。方才光顾着看他的样子,却忘了专心看指法。
“那我便再弹一次。”阿乐丝毫没有不耐。
第二次,她便看清了,又问了些指法的问题,阿乐都一一解答,甚为耐心。两人在落棋琴吟馆坐着,演示、练习,提问、解答,不知不觉太阳便已落山了。
“今日真是多谢公子了。”昭离诚心诚意的道谢。
阿乐却道:“谢谢我接受,‘公子’这个称呼我却不要了,你就叫我阿乐,我叫你阿熠如何?”
昭离见他这样随和,便也毫不忸怩的应了。
藏简阁内,昭离正专心致志的读书,却听一个轻柔的男声道:“阿熠。”她抬首,望见一身白衣的男子立在从窗框内斜斜洒进来的阳光中,微尘浮动,染不了那一身无暇的洁白。
“你也来读书?”两人同时出声,又同时笑起来。
阿乐走到她对面盘腿坐下,笑道:“和老师一同游历的日子里我也常常读书,只可惜手中没有读物,这次到了这里,我可要抓紧机会。”
昭离也笑:“和你一比,我倒是觉得自己十分幸福了,随时都可以读自己想看的书。”
她年少时生活过的贫苦,养成了对什么都不太在意的性子,因而也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就像母亲将她送给飞夷则,虽然不知道原因,她却从未责怪过她,只觉得像如今这样便也挺好。
阿乐展演一笑,看向她手中:“读的什么书?”
“《沧史》。”昭离将书简展开,铺在两人之间的书案上,饶有兴趣的道,“方才看到慧文后的传纪,她在沧孝王薨逝后临政八年,兴教化、强民生,八年内沧国未曾有过大乱,我最佩服这样的女子。”
阿乐凝神看她,笑道:“《沧史》我也曾拜读,只是怕你想不到,慧文后那样一个有治国之才的女子,容貌竟也不俗。”
“史书上说慧文后‘天生丽质,神鬼难弃’,阿乐你是沧国人,可有缘一睹慧文后真容?”
阿乐沉吟片刻后道:“说起来,我倒是曾偶然在江囿见过慧文后一面,那时她坐在车辇之上,即便只是隔着人群远远的看了一眼,那种脱俗的气质,仍然让我觉得史书上所言,果真不假。”
两人笑谈了小半个时辰,便各自安静着看手下的竹简,互不相扰。待到天色将晚之时,阿乐突然邀请昭离一同到颉国东部游玩,昭离也想着出去散散心,却一直不曾下定决心,刚好阿乐相邀,她便爽快的答应了。
百里孟尝一直担心女儿这么长时间都不出门会憋坏了,当然不会反对,只说要派十名黑羽暗中保护他们。昭离却怕被人一直盯着会不习惯,因而拒绝了,再者他们走的也不远,只去几日便回,百里孟尝自然也不再坚持。
庸台属于颉国中部,西面是国都曲安,一南一北分别落着小屿山和大屿山,而发源于北部大屿山的伊川自北向南弯弯曲曲的流穿过乐游原。
昨夜下了一场雨,乐游原上遍地水洼,两人不敢奔驰,只骑马缓佩而行,一眼望去苍穹空阔无边,白白的云下却有一个一跳一跳的小黑点。
昭离以为那是某种四足动物,走近了之后才发现那是个人。
具体说来,是个浑身泥泞,看不清面目,却在水坑里跳得手舞足蹈不亦乐乎的少年。
她和阿乐对视一眼,看得出来,他也是同样的想法——这个人,不是疯了,就是脑子有问题。
那少年见他们来,依然混若无人的继续跳,嘴巴却张得大大的,四肢伸展,眼睛弯弯,发出畅快无比的笑声,仿佛他是这世间最快乐的人。然后他重重的舒了一口气,往后一仰,直接倒在了泥泞之中。
马上的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