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熙宫,乾清殿内。
裴元贞将里面人陆续打发了,偌大宫殿只剩下他一人,高台烛火下无数黑影幽幽,冷寂且沉重。外面又传来一声巨响,殿宇上尘土纷纷下落,八根朱红柱子也摇晃起来。他抬眼看一阵,那上头恢弘依旧,一时半会倒也塌不了。
裴元贞缓步上了石阶,径直于皇椅上坐下。这殿再无他人,很安静,外面嘈杂声响清楚传到耳里。他知道萧帧的大军已经进城了,先是西城城门被段子扬打开,北大营军力被牵制,然后萧帧从北门入城。这会两路人马都往这边集结过来,过不了多久,这楚熙宫的大门就会被轰开了。
慌张和绝望早过去了,他这会倒有些解脱的轻松,细细想,他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倒没什么好惧了。裴元贞双目合上,外面声响如潮,内侍和宫女脚步纷杂匆忙,他们多是想这会趁乱逃出宫去,剩下的不过是想趁火打劫吧。
他的大儿子裴胥青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小的那个,就在前一刻被那疯婆娘给闷死了。两个女儿,一个早不愿理他了,一个年纪轻轻就夭折了。
他谋划这么多年,到如今成了空。从前他一人时,他总在下一步该如何走,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就这么竟是到了头。他一时辨不出心头是个什么滋味了。
夙夜沉重,他坐在最上面居高临下俯视下面,空荡荡无人,高台烛火下幽影重重,只是静。这便是他想要的一切了,怎么瞧着与往日站在下方时看的完全不一样?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
裴元贞看着看着,怀疑自己花了眼,大殿角落一重阴影跳了出来。往前里过来。他眯了眼睛细瞧,手摸到自己腰间软剑上,出声道:“谁?”
那人从阴影里走到烛火下,应声道:“爹。”
裴元贞一惊,下方人青衫磊落卓越,依稀就是裴胥青的样子。裴元贞急急下了阶,看清楚了颜面,可不就是他儿子裴胥青?一时间满满欢喜,先前寂渺空落一扫而空,拍着裴胥青肩膀。高兴道:“青儿,果真是你。”上下细细打量裴胥青一番,见其清瘦不少。料是路途波折重重,又欢喜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裴胥青不言语,只任裴元贞打量。裴元贞心中感慨万分,一时只觉得果然天无绝人之路。心中重又激扬起来,拉了裴胥青问道:“青儿,你既是没事,怎地不递个音讯回来?也好让爹派些人手接应你?”
裴胥青避开裴元贞炙热目光,淡淡说:“那处不方便传消息。”裴元贞一想,倒也是。南北形势严峻,漠北是萧帧地盘,一个不小心就会打草惊蛇了。这样安然活着回来实在是万幸了。裴元贞这才发现丁仲立在一边,又料这事丁仲出力不少,便面带微笑冲丁仲赞许点了点头。
外面突然传来咚一声巨响,殿宇晃荡不已。裴元贞裴胥青父子转头看一眼,裴元贞从欢喜中惊醒过来。挽了裴胥青道:“青儿,这宫里不能留了。你赶紧离开燕京。”又大声招呼:“来人!”
大殿门口守着的内侍应声进来。裴元贞吩咐道:“去看看贵妃娘娘那边准备的如何了?为何还没有过来?”内侍应了一声,立时转身出去。
裴元贞挽了裴胥青要走,裴胥青站着不动,反问道:“爹,你呢?你不走吗?”
裴元贞只得站住了,拍了拍裴胥青肩膀,道:“青儿,你放心,爹都打算好了,你跟你姐姐先行一步,爹稍后就会跟上。”压低了声音又道:“这宫里有一处密道,黄内侍知道地方,让他领了你们出去,到了宫外,你们也不要停留,赶紧离开燕京。”
裴胥青不动,静静看着裴元贞。裴元贞心急如焚,急忙道:“青儿,这事容不得再拖了。不用担心爹,只要你们能安然出去,爹就安心了。那萧帧便是得了燕京城,也只是暂时的,只要赵家那小儿在咱们手上,咱们裴家总会再起的一日。”
裴胥青静静看裴元贞一阵,突地一笑,说道:“挟周天子以令诸侯,令萧帧成为众矢之的,待天下大定后,再取而代之。爹,你是这么打算的吗?”裴元贞没有看到裴胥青脸上的嘲讽,见裴胥青转眼就能想明白他心里所想,心中甚是贴慰,微笑说:“青儿,这一切都交与你去完成了,爹老了,走不了多远,就留下吧。”
裴胥青仍是站着不走,低声说道:“爹,你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吗?”裴元贞一愣,这才察觉儿子神色异常来,他以为裴胥青要说一路回来所经历的困苦,于是安慰说道:“青儿,我知道你能活着回来,定是吃了不少苦的。只如今拖延不得,快些出城才是最要紧。所谓苦尽甘来,只要你能出了这城去,日后总会尝到甘甜的。”
裴胥青又笑了笑,看着裴元贞说道:“日后的甘甜?怎样的甘甜?做皇帝吗?”裴元贞这才看出裴胥青笑里嘲讽,皱着眉头说:“青儿,你今儿是怎么了?”裴胥青不答,反问道:“爹,听说你以前也去过漠北?你觉得那里的人如何?”
这当会裴元贞哪有心思说这个?沉着脸道:“青儿,你到底想说什么?”裴胥青抬头看裴元贞,说:“我不知道爹以前看到的漠北是什么样的,我看到的漠北民不聊生,饥荒遍野,在西北一带被称为第三等人,可与猪马同等易换。”他冲裴元贞淡淡一笑,“爹,你知道吗?儿子也有幸与这些畜生同笼过,于大街之上招摇过市,后被人以一匹瘦马换走。”
裴元贞震惊看着裴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