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葵在许爸爸对面的矮凳上端坐下来,坐姿端正优雅,全是古典礼仪。虽然她见惯大场面,但如今面对的是一位真正的将军,是公认的铁血将领。即便是早有完全心理准备的董小葵也不免有些紧张,她微微握拳的掌心里渗出粘稠的汗。
许爸爸端了盖碗茶,漫不经心地说:“我是仲霖的爸爸。”
董小葵站起身行了正式的礼,说:“伯父好。”
“虽然第一次见面,但这不是正式场合,你随意些就是了。”许爸爸将手中的盖碗瓷碗放到一旁,眼神不经意地扫过来。那眼神风平静,却不知怎的,让董小葵感觉锋利如刀。
不过,输人不输阵,董小葵还是稳住心性,淡然一笑,十分有礼貌地说:“谢谢伯父。先前我总想:虽对伯父早就耳闻,仲霖也多次提起。但毕竟是初次见面,也不知道今天的会面性质。再说伯父是我敬仰之人,于我更是长辈。作为晚辈,礼仪定是要做到的。”
许爸爸略略点头,并没有赞赏,也没有贬低。神色如幽深的湖水,看不出一点点端倪。
这是个不好揣测的人,至少神色上没露出一点的情绪走向。他靠着椅子,看了董小葵一眼,仿若又是无意识之间将目光越过董小葵的头顶,朝院落里瞧去。
董小葵自然不能转身去瞧院落里到底有何种风景。因为院落里十分安静,没有任何的声响足以让她能悠然转身。于是,这一刻,董小葵恍然有一种如坐针毡之感。
好在许爸爸很快收回目光,也是漫不经心的语气,问:“听说你是锦城人?”
“是的,伯父。”董小葵回答。心里却在寻思这话的目的性。
“嗯,许家也算蜀中望族,祖辈与锦城倒是颇有渊源。”许爸爸端了茶,茶碗盖子轻轻在茶碗边缘敲了敲。
“以前听仲霖提起过。倒是说起小时候的时光,他回国时,我便正好是童年时代,倒是没有代沟。那种供销社玻璃柜上的糖果瓶子,旧电影院、转糖人这些,都是彼此经历过的了。”董小葵随意地说,这一刻,她不知许爸爸的来意。那就当作是闲话家常,在这谈话中再去寻找破绽了。
许爸爸一听,倒是笑了,眼角有了岁月的纹路,但不乏英武的气质。当年一袭戎装,定然也是气质非凡。他一边笑,喝了一口茶才说:“那时,我倒还在蜀中,如今想起历历在目,恍如昨日发生的事。却弹指一挥间。过去多年了。”
许爸爸说话,虽然整个人看起来很平静,但有一种军人特有的抑扬顿挫。董小葵听这些话,是一个英雄在说岁月,到底有一点点的伤感。她只是安静地聆听。
许爸爸继续说:“想来离开锦城竟然已经那么长时间了,这些年,到处奔波,倒真是没有回去瞧瞧了,也不知道如何了。”
董小葵眸光微敛,扫过木桌上的盖碗茶与长嘴的铜质茶壶。暗想,原来,这人是想念家乡了。若说这许家人倒真是念旧的一家。从许仲霖到许柏平,从许家伯父到许爸爸、许妈妈等。他们其实离开蜀中很多年,但生活上却一直保留着蜀中独有的特点,尤其是锦城的特点。
许家即便举家都在京城,可在锦城依旧保留祖宅、别院,祖坟地。比起很多在大城市里竭力抹去自己故乡痕迹的人,许家人却以自己是蜀中望族而觉得荣耀、骄傲。
只是。在与自己初次会面,诉说自己对锦城的念想,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董小葵分析不出,心里略略焦躁。
但即便焦躁,她的神色与眉目里都是平静如水,从小懂得察言观色的她,这一点一直做得很好。即便心里没底,都有自信十足的神色。
她眉目平静,一方面没底,另一方面,却是平静地说:“锦城这些年也是日新月异,算作大都市了。不过,有些本质的东西始终没有变。比如,嗯,好吃的豌豆尖。”董小葵回答,神色略略调皮。
许爸爸因为这哈哈一笑,说:“豌豆尖,这可是最爱了。那时,军中有人回蜀中,必定要帮我瞧瞧有没有这东西。可算是美味上品了。有时啊,只是想想都觉得那有味啊。”
这样的豪爽笑容让董小葵也颇感意外,她略一愣,却也十分惊讶地说:“呀?伯父也这样喜欢?我在京城上学的这几年,有时做梦似乎都想着。”
“锦城人,谁不爱那滋味呢。不过,我怀念的吃食到底还有很多。”许爸爸略带遗憾地说,拿了旁边小篮里放的小木勺子舀了白瓷碟里的小果品尝,啧啧地说“八婶的手艺就是地道的锦城手艺了。这种吃食在我小时候,得是过节时候祭祀之后才会有的。”
“这个,我小时候倒是没见过。只是上一次在这里,尝过八婶的手艺,果真是好得很呢。”董小葵顺着他的话回答。觉得今天的谈话太诡异,太出乎意料。
或者这之前的都是铺垫,都是许爸爸对她的观察,真正的正题还没有切入。所谓的识人高手,就是这样漫不经心,把酒桑麻的,就将对方看得一清二楚的。
许爸爸是否也是这样的人呢?
董小葵感觉背脊微微发凉,她开始审视自己从开头进门到这时的言谈举止,是否有不当之处。因为她对许爸爸一无所知,许仲霖与许爸爸的关系不怎么好,极少提到许爸爸。
似乎没有什么不当的。董小葵暗自判断,心里到底又多了几丝焦躁。
“那就多尝一些。”许爸爸忽然说,语气里有了几丝慈爱,并且使用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