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庭山巅万丈深渊的崖下,是乔孽小时候的居所。我在这里,遇到了乔孽的养母,时婉。她烧了顿饭给我们吃,并同我讲起乔孽初次挖骨取肉的经过,她说——
我被尸蚁喊走,哪料那生客竟是两名娃娃,一位两岁,一位四岁,估摸是被家人所弃,乱闯此地。我将他们送回竹屋后,就连忙去找孽儿,孽儿已经将孕妇人的骨头尽数取了出来,且形状完好无缺。
尸蚁跟我讲了全部经过。
我走后,雪下得更大了,孽儿独自一人站在阴森的尸首边,将挖骨的工具从包裹里一一取出来。他脸色苍白,想必也是极其害怕的,他紧紧地握着利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死尸。
天上一道惊雷打下,将一旁的山石劈成碎片。
死尸随着雷声,突地跳动了一下。若有天雷之光击在死尸周身三尺之内,必然会引发起尸,届时就不好应付了。
孽儿聪慧过人,他先向死尸的四脚下了刀,将其肉刮净,如此一来,即便发现起尸,尸体的攻击力也降低了不少。接着,出现一幕十分恐怖的事——那早已亡去多日的死尸竟然流出了绿色的血。人死十天后,血液必然会变成黑色,但是绿血,却是闻所未闻。
孽儿吓得弃了刀,转身跑了两步,又停下,回过身,复又拿起利刀,继续替死尸取骨。
他花了两个时辰,将死尸的四脚上的皮肉除净。
大雪纷飞,天地一片苍茫。
孽儿开始为死尸的头颅刮肉,雪自天而降,落进他的脖子里,化成水滴。
汗水与雪水将他的衣衫湿尽,彻骨的凉意令他下刀的手慢了不少。
时辰渐晚。
孽儿将死尸鼻子上的肉去除,头顶一道天雷炸开,惊天震地,将一群专食死尸腐肉的尸蚁吓得四处乱爬,孽儿手下的女尸突地睁开了双眼,愤怒地盯着孽儿,仿佛将他这一身都诅咒了进去。
失去了四脚皮肉的死尸睁开了眼睛,这事我亦是头一回遇到。
当时,要是换作我,估计会丢下头颅,吓得转身逃走。
孽儿没有。
他对准女尸那双青白的眼睛,“咻咻”两刀刺下,一切的惧意,全都随着女尸溅起的绿血,化为乌有。
成功剔除这具女尸的皮肉之后,孽儿顺便将她肚子里的胎儿取了出来。那胎儿已长得人形,脸上却没有五官,只有稀稀拉拉几根头发,贴在头皮上。
“哎……孽儿这一生,过得极苦。”玉阿娘说到此处,垂了泪,我忙相劝,她扭头,朝门外念了一句咒语,换了容颜同我道:“对了姑娘,你还没见过尸蚁吧,我喊它们来给你瞧瞧。它们十分可爱呢。”
“尸蚁是你们自个儿养的?”
“这一群为孽儿所养。”
我在桌下悄悄踢了踢乔孽,瞪他:“既然是你养的,为什么还要逃跑?”乔孽食指在唇上轻点,浅笑:“离开这么多年,一条狗也该忘主了吧。”
很快,屋外黑色的蛇一般的物体飞速地移动着,似乎想挤进屋内,又因没有主人的命令,而不敢造次。
尸蚁不停地动着,似摇着尾巴的狗,活泼又欢愉。
我冷冷哼了一声:“冥君大人,很明显,它们并没有忘记你这个狗主人!”乔孽挑眉轻笑,我瞬间明白过来,又被他耍了一次!
“阿娘,你养的尸蚁真是喜人,呵呵……”
违心地道着奉承的话,把时婉哄得笑逐颜开,乔孽执引魂笛,笑得明媚。
吃罢饭,时婉进灶间去洗刷碗筷,我跟进去要帮她的忙,她将我推了出来,说女人的手,千万不要沾了阳春水,不然没人疼爱,孤老一生。我欲要问她有何余愿未了,默了默,决定还是等明早天亮再相问。
出得门来,天上冰轮高悬,乔孽就月执笛,长音当空。我将发间女祭箜篌取下,泠泠挑弦,和了一曲。
清音传入墨玉天,丝丝扬扬,音域高低不定。
心绪不宁,怎样都弹不出好的曲子!
乐罢,乔孽将引魂笛点在我的心上:“姑娘,这世上除了你自己,没有人会与你生死与共,明白么?”
我淡淡笑了:“没有人必须在你需要的时候帮你,能帮你的永远只有自己。独立、坚强、乐观、幸福才是你必须要学会的。——这些大道理,我早在许多年前就参透了——然而这又能怎样呢?我的心永远比我脑子转得要快。”
“总之,善待自己。”
“你也是。”
乔孽这一生我不尽观透,但从时婉的话语中,我便能看出,乔孽活得极是辛苦。除了在堂庭山的苦,还有他现在的所处之地——极阴极暗的鬼界。那里鬼魅横生,火焚血煞,岂是寻常人能承受得住的?
信手拨上箜篌丝弦,灵寂空净。
这样的曲调,还是与赋怀渊一起弹奏,才最为动听。
赋怀渊伤过我,护过我,感情便在这伤与护之间,升华成了浓烈的陈酒。
“孽儿……”
时婉的声音自我们前方传来,我诧异地抬眼望去,一脸不可置信。
她前一刻还在灶间洗碗,怎生才眨眼功夫,就出门,走到了我们的前头?我和乔孽就守在竹屋门前,她是何时出去的?
这些相应而出的问话还不及相问,便见时婉惊喜地奔至乔孽身前,踮脚,双手捧住他的脸,笑容慈祥安容:“孽儿,真的是你回来了!”
同样的话语,同样的神色,时婉她……出了什么事?
我忙跑到灶房,满是灰尘,丝毫看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