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辽东经略府。
熊廷弼坐在高台之上,神色疲惫,双目微闭,脸色灰暗,髯须杂乱,像一口大大的黑锅。
朝鲜使臣崔忠孝躬身拜于堂下,委屈哽咽说道:“熊大人,朝鲜,明之第一藩国也。自太祖高皇帝至今,恭顺有加,上国但有所求,下国无有不从,忠敬之心已有二百年矣。”
瞧着辽东左右文武纷纷点头,崔忠孝心中大喜,忙挤出几滴眼泪,哀怨诉说道:“三月,辽东监军沈重沈大人行文吾国国主,言为辽东建奴之祸,命下国无偿供应茂山铁矿和平安南道煤炭,并征发五万劳力,为定边军修缮城防工事。沈大人其文词句张扬,信口雌黄,颐指气使,无礼嚣张。然,下国君臣感念大明二百载之厚待,抗倭复国之重恩,不予计较,尽数许之。至五月,下国输往须弥岛铁矿、煤炭高达万担,民夫六万。不仅如此,吾国主感于沈东海年少才高,十五而任监军高位,深入建州铁骑纵横,血战辽阳兵退十万,特于后宫精选百名绝色,送之以示嘉许之意。”
熊廷弼和辽东文武听说沈重一纸书信,竟然敲了朝鲜这么多竹杠,不由纷纷侧目,议论纷纷,大是羡慕。
崔忠孝扑通跪倒,嚎啕大哭,高声诉道:“自壬辰倭乱,下国国事颓废,民力不支,别说援助定边军,就是下国也是民生艰难。谁知沈监军毫不体谅,支应稍有延误,便派虎狼水师,强占清津港。匪兵四出,**捋掠,百姓哭嚎,生不如死。下国大臣前往交涉,竟强词夺理,嚣张跋扈,威胁欲进军京都,寻国主索要。下国无奈,惶恐不安,只得委从。强征民夫数十万输送煤铁,勉力搜罗金银供其挥霍,征集出色民女数百供其淫乐,如今下国百姓已是怨声载道、民意沸腾。”
辽东文武皆是眼红心跳,羡慕之余皆大声责沈重及定边军无耻。受到辽东文武大员鼓励的崔忠孝,伏地大哭,经久不绝。半晌方抬头抽搐道:“吾国主命小臣入辽东,求见经略大人及诸位大臣,伏请怜悯下国之委屈,止定边军之暴行,还下国臣民以太平,则下国君民不胜感激涕零。”
辽东文武一齐轰然指责,熊廷弼却是乐在心中,神色间也是神采奕奕,精神百倍。熊廷弼自是知道沈重布局辽南的方略,只是没想到他手段如此另辟蹊径,无耻下作,竟然直接抢掠朝鲜以弥补军需。
自己如今每日为辽东物资缺乏、军心不稳而如坐针毡,想着反正朝廷弹劾自己日盛,虱子多了不怕咬,若是替沈重背些黑锅,想来那小子总不好让自己白干,大可从中渔利。
想到此处,辽东经略熊廷弼大人拍案而起,大声斥道:“奸佞!小人!无耻之尤!身为朝廷重臣,堂堂辽东监军,竟然如此丧心病狂,仗势欺凌恭顺藩国百姓,吾羞于同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为伍!”
崔忠孝听了大喜,连忙起身,对着熊廷弼一躬到地,感激涕零、满怀希望说道:“多些熊大人体恤,多些辽东诸位大人公正无私,还请熊大人和诸位大人,为下国主持正义,事后吾国主必有所报。”
辽东文武都是跃跃欲试,尤其是来辽东检阅人马的吏科给事中姚崇文,更是明捧暗讽,非议熊廷弼若不为朝鲜做主,便是和沈重狼狈为奸,有利用职权共同勒索藩国之嫌。
熊廷弼挥手制止麾下官员的议论,仰头一叹,无奈说道:“崔大使,老夫与诸位大人,皆是气愤填膺,对朝鲜百姓的困苦更是感同身受,只是老夫管不得,也管不了啊。”
崔忠孝诧异道:“经略大人何出此言?”
熊廷弼恨恨拍着桌案,怒道:“老夫是辽东经略,总管辽东军政,看似位高权重,可那沈东海是何人,乃天子近臣,辽东监军是也。说得好听是与老夫相辅相成,稳定辽东大局,说得不好听,乃是天子耳目,辖制辽东群臣的太上钦差大臣,吾如何管得了他。”
见崔忠孝似有不甘,欲要争辩,熊廷弼挥手制止,叹道:“不仅如此,沈东海凭借孤军入建州,战辽阳退奴酋的大功,甚得天子信任,许以便宜行事之权。而他竟然不顾辽东大局,自领定边军二万悍勇,却畏战怕死,躲在辽南海岛逍遥,老夫竟不能制。崔大使今来为诉朝鲜委屈,可知老夫这里尽是诉告定边军恶行的文书。定边军下辽南,一路作恶多端,明抢豪夺,弄得辽南七十余城百姓生不如死,水深火热。老夫多次上奏弹劾,竟不见天子片言申斥,反而惹得那小人嫉恨,竟然勾结登州卫、威海卫水师,哄抢山东的援辽物资。老夫眼睁睁看着麾下兵卒受苦,竟不能与之争,羞煞惭愧啊。”
崔忠孝听了熊廷弼自曝家丑,绝望说道:“难不成上国诸位大人,就任由此等小人兴风作浪、嚣张跋扈吗?”
熊廷弼摇头苦笑,说道:“天子近臣,太子看重,皇太孙伴读,太监之友,除了天家,谁能奈何得了他。”
崔忠孝呆若木鸡,萎靡不振,心灰意冷。
而姚崇文冷笑道:“经略庇纵容之意?”
熊廷弼笑道:“即是姚大人怀疑,老夫愿以辽东经略身份,亲笔斥书公文,加盖辽东经略官印,一并将天子剑交予姚大人,请姚大人亲入定边军惩戒此人,以正视听如何?就不知姚大人会不会说得慷慨激昂,事到临头却畏缩不前。”
姚崇文大怒,高声说道:“有何不敢,你现在交予我,吾今日就走。”
熊廷弼哈哈大笑,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