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皇后很平静地问婉儿,在那里你是不是看到了太子的一个户奴?

不不,奴婢没看见什么,奴婢只是把殿下送给太子的书交给了太子。

你不必为他遮掩。他玩户奴在宫里已是尽人皆知了。也许只有你不知道。今天你也看见了。他就是想让我们这些爱他的人,看到他是怎样地下流无耻,不可救药。他就是要用他的这些丑恶来伤我的心。我太了解太子了。现在这朝廷上下、皇室内外,唯有一人不知太子的邪恶,那就是圣上。唯有圣上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他如此器重的儿子是怎样和他一样,也病人了膏盲。只不过圣上是病在身上,而太子是病在脑子上。他想得太多,也太复杂了。以至于他不愿做一个像样的太子。幸好没有人把贤的劣迹恶习禀报圣上。那会把圣上气死的。所以你不必为太子遮掩。他的羞是遮不住的,他已穷途末路。告诉我,他见到那两本书后都说了些什么?他是不是又在骂我?是的,你不用说我就知道太子的脸上是怎样一种轻蔑嫌恶的神情。婉儿,你说,太子还有希望吗?而我辛辛苦苦操持的这大唐社稷,敢交给这样一个荒淫无度而又不思进取的太子吗?

武皇后语重心长。说到伤心处不禁落下泪来。

婉儿不知道该怎样回答皇后。但是她知道太子的堕落确实让皇后伤心绝望。到了此刻,连婉儿自己都无法说清是否能把社稷交给那个自暴自弃的东宫储君。她也很难过,也很无望,在皇后的眼泪和悲伤中,婉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满心伤痛。她便也真的哭了起来。她不知该对垂泪的皇后说什么,怎么说。她理解皇后,理解一个母亲对不争气的儿子的那份失望的心情。婉儿不停地哭着。她不想在皇后面前再隐藏什么。她不想把那一切因太子而生的痛苦和郁闷再憋在心里了。她想她和皇后是彼此理解的,她们是同病相怜,是同样的痛心疾首。婉儿哭着,她骤然觉得在她和皇后之间又有一重新的关系。那是超越于主仆的,是那种很亲近的彼此相知、肝胆相照的关系。

也许婉儿同武皇后确乎是有着一种神秘的能够相互感应的关系。因为当婉儿想着她们之间的这一份知己的时候,武皇后也伸出手把婉儿揽在了她的怀中,她轻轻地拍着婉儿抽泣不已的肩背,轻声地对她说,好了,孩子,别哭了。她让婉儿的头靠在她已经有点干瘪的胸前。她说,我知道你很痛苦。太子让你失望了是吧?你觉得你的心被他弄碎了,你本来把他当作神一样的男人来崇拜的。贤确乎是个好孩子。多年来圣上如此地看重他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但是不知道他突然被什么蒙住了眼睛,他从此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背叛我反抗我。他为什么要这样?我不是他的敌人是他的母亲。然后他就像这样开始糟蹋和毁灭他自己。他就是这样毁灭给我看的,让所有爱他的人伤心,这就是他背叛我反抗我的方式。唯一的方式。烧了他自己的生命的船。

皇后感慨万端。她可能觉得她的满肚子苦水也没有人可以诉说,而唯一,面对着她女儿一样的这个小小的宫廷侍女,皇后竟然有了一种想要倾诉的yù_wàng。她把婉儿轻轻地搂在胸前。她说婉儿,让我告诉你——段我所经历的往事。已经几十年过去,却仿佛就在眼前。是贤儿。是贤儿使我经历过的那段痛苦的往事历历在目。那时候我还刚刚进宫。是先皇李世民选进来的宫女。那是第一次,我走进先皇的甘露殿。我不知道,就在白天,先皇刚刚下令血洗了东宫。那是怎样的惨烈。东宫尸横遍地,血流成河。那时候住在东宫的是太子承乾。承乾是先皇的长子,也是他最最看重的儿子。承乾名正言顺地住在东宫。就像贤儿。但是,那个与承乾一母同胞有着手足之亲的弟弟青雀却一直在觊觎着那个太子的位子。于是他每每罗织罪名,陷承乾于不义之中。于是承乾走亡了自毁之路。他同样变得古怪孤僻,忧心忡忡,以至于常常不辞而别,到终向山卜骑马狩猎,不参政上朝,他甚至也开始押昵一个叫称心的户奴。承乾越来越离谱的举止,让先皇又愤怒又痛心。那一场东宫的杀戮实在是刻骨铭心。称心就被拦腰斩断在承乾的面前,那时候承乾绝望的撕心裂肺的喊叫声—直在皇宫萦绕着,而东宫的血腥之气也是数月不散。就在那个晚亡我第一次见到了太宗。太宗似乎一下子就衰老了,那苦痛和深深的绝望也是溢于言表,挥之不去。就在那个夜里,先皇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废太子为庶人。那个夜晚我始终铭记,但只是到了今天,我才真正地理解了先皇当时的痛苦和绝望。承乾也是先皇的亲儿子。为父母者,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怎么会伤害自己的孩子呢?

婉儿你都看见了,如今的贤儿简直就是当年那个承乾的翻版。他们同样地远离朝政,疏远父母;他们也是同样地声色犬马,嫖狎男妓。贤儿为什么要这样?他为什么要追随那个已被他的兄弟逼迫得无路可走的承乾呢?难道他真有承乾那么痛苦吗?没有人陷害,也没有人在争抢他的王位,没有。他的兄弟们都是最善良的孩子,是我教育出来的,他们是绝不会为了权力而相互倾轧的。贤已经坐在于太子的位子上。那是他的幸运。可是他为什么就不肯把握住他的这幸运呢?他干吗还要这样往下滑落呢?除非他真的恨我。是他在逼我。是的,是他在逼我走上先皇那不得不重新选择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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