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倏忽铺天盖地,寒气渗透整个世界
王遮山一行人到达洛阳那日,天空中正飘落今冬第一场雪。
苍穹低垂,灰暗荒凉,落下迷蒙晶莹雪花,飘落在开阔纵横的洛阳街道。那些雪花还来不及凝集堆砌,便化作了潺潺细水,泠泠铺满了街面,光可鉴人,倒影着烟灰飘雪的远天。
王遮山率先自青布帷幔的马车上跃下,回身将王霜扶了下来,露毓与柳邦华随后也跳下车来。
这大半年的操劳,王霜似乎苍老许多。
他的感官,仿佛再也不若从前那般敏锐,握刀的手,亦不能完全收放自如。
衰老,当真可以埋没一切,任你英雄盖世,任你豪情万丈。
玉心堂的弟子早已赶去拍那扇朱红的大门,开门的正是合志堂的门丁。
卢云笙听闻消息,已经一路小跑,率领堂中弟子迎到了门口。
“三少爷!”卢云笙迎着迷雾般的小雪,向王遮山跑来,远远喊道。
细雪中,一把新刀在他腰间闪着寒光,温和的声音一如往常,透着热切的期盼。
“使不得!”王遮山大步上前,稳稳扶住俯身要行大礼的卢云笙,朗声道。
“三少爷!”卢云笙没有抬头,似是哽咽一下。
“三少爷无恙!”王霜感慨道:“你等放心!”
“王管家!”卢云笙唤了一声,又分别向柳邦华与露毓行礼,方才重新立端,遂率众弟子分列两侧,将一行人迎入花厅。
露毓走在最后,远远盯着卢云笙腰间那把新刀,忽的皱了眉头。
众人来到花厅,纷纷落座,丫鬟奉上热茶点心。
门外细雪,一时间下得更密了。花厅内,炭火“兹兹”响着,却是温暖非常。
王遮山等人,陆续褪去大氅,均围坐于炭火四周,手捧着温暖热茶,说不出的舒心惬意。
露毓盯着卢云笙笑容满面的脸,忽的问道:“卢堂主,你的红线刀呢?”
卢云笙盯着露毓,波澜不兴的双眼,止水般平静,笑道:“传给犬子了!”
露毓淡淡一笑,将茶盅送到嘴边,若有所思地呷了一口。
“卢宁还在北面罢?”王霜问道。
“一年难得回来几趟。”卢云笙点了点头,父亲的骄傲闪烁在眼中,他咧嘴宽厚笑了笑,接道:“或许不久便能接替我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瞧了眼王遮山。
王遮山正在烤火,寒气正随着上升的体温被缓缓排除身体,至此方觉精血全部活络起来,头脑也跟着神思一清。
洛阳的冬天非常冷,干燥的冰寒之气,几乎可以凝结人的思维。
“卢宁很好……”王遮山缓缓道。
卢云笙转过脸瞧着王遮山,等待他后面的话。
然而,王遮山突然顿住,却没有再往下说。
卢宁确实一表人才,于盐路叱咤风云,为人豪气干云天,又身为堂主的儿子,接替堂主,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然而,私下里,王遮山却一直诟病其挥金如土的豪放天性,担心那终究会成为合志堂的祸患。
卢宁若不改心性,合志堂不稳。
合志堂不稳,盐帮不稳。
这是王遮山心里的话。
然而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吐出那句不咸不淡的话,旋即将面孔藏在茶盅后,缄默不语。
卢云笙已经注意到这位未来庄主那微妙的情绪变化,他呷了一口热茶,吐出一口热气,道:“卢宁就是性子粗点,再在北方盐路上磨砺几年,定能沉静下来。他太年轻了……”
“卢堂主!”王遮山忽然抬起一双精锐的眼睛,盯着卢云笙,轻声道:“卢宁做不做堂主,你我说了不算。”
卢云笙讨了个没趣,便讪讪一笑,接道:“正是正是!三少爷说得不错!”他的笑音消散在火光中,心中陡然一沉。
原来董文竹说得没错。
这些日子来,卢云笙不断地思量,不断地追问自己,他的决定到底对不对?
然而,这一刻,听到王遮山这个未来庄主那一番话,他心中忽的冷了。
“卢堂主一向辛苦了!”王霜打断二人道。
“应该的。”卢云笙淡淡一笑道。
“其他各堂何时碰头?”柳邦华问道,跳跃的火焰映红了他健康俊朗的脸。
“就这几日!”卢云笙笑道:“这次咱们真当好生庆贺一番,三少爷痊愈,大雪山庄无忧矣!”
“正是!”柳邦华拊掌大笑道:“终于不是群龙无首了!”
王遮山笑了笑,悄悄看了眼卢云笙,见对方依然笑吟吟饮着热茶,仿佛丝毫没为方才自己不留情面的话感到难堪,心中略微一宽。
需知,情义是情义,道理是道理。
通观全局,运筹帷幄,才能管好偌大个山庄。
这是屠风扬言传身教,留在王遮山身上的气质和作风。
所以,屠风扬才没有给董文竹留面子,王遮山也没有给卢云笙留面子。
纵然是号称“刚柔并济”的师徒俩,却有着同样的坚硬之处。
那便是原则。
在原则面前,哪怕是深藏不露的屠风扬,哪怕是如同自己黑刀一样能屈能伸的王遮山,都会变得不近人情。
原则,当真是不能破坏分毫的么?
这一次,原则却实实在在为王遮山埋下了祸根。
他仿佛隐约感到一阵不安,却又无法形容。
他静静望着卢云笙笑容可掬的模样,心中却沉沉如同门外灰暗的天幕。
露毓一言不发,安静喝茶,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