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长了,海瑞愈发历练出来,这就像是当官的骂皇帝一般,骂皇帝不会死人,这年头,皇帝也不大肯廷杖,骂皇帝能博得好名声,何乐不为,可没几个人敢于骂东厂督公的,骂东厂督公,那可是要死人的。
海瑞又不傻,他到苏州府,是要拿一些人的官帽子的,可不是来得罪那郑国舅的,再则说了,那郑国舅十四岁就能在海外做出偌大的事情,想必也是个机灵的,怎么会没有兵部调令就擅自全城大索?这说不过去。
在船舱内来回踱步,他沉吟道:“除了士子,还拿了哪些人?用什么罪名办的?”
那老仆不敢怠慢,赶紧道:“说是勾连小吕宋,聚众结社造反,搜出了很多刻印的妖书,是士子们攀诬那郑国舅和小吕宋、九州宣慰司蛇鼠一窝……”
老仆话没说完,海瑞一掌就拍在舱壁上,乓的一声,清瘦的脸颊上就全是怒容,“荒唐,这些士子真是胡闹的紧,不好好读书,却想着弄险,随意攀诬朝廷重臣,这是何等的罪名。”
他其实也清楚,那郑国舅算什么朝廷重臣,一个都督佥事,说个不好听的,南北两京这个位份的官儿满大街都是的,可他从老家走马上任南京右都御使以来,满耳朵听的就是这位郑国舅,替皇帝姐夫赚银子可是能耐非凡,有这一桩,不是重臣,那也是重臣了。
至于什么跟小吕宋和九州宣慰司蛇鼠一窝,海瑞更觉得可笑,他好歹是真给百姓办过实事的官员,心中清楚的很,有时候,为百姓谋福祉,肯定是要担恶名的,别的不说,当初他故意弄出一幅告示,说小民和大户打官司,不管对嘴,他海瑞必然判小民胜诉,为何,还不是因为办事难,既然如此,干脆就把人得罪到底,好歹能让另外一批人真心感激。
为政便是如此,你不可能让个个都满意,小民是治下百姓,难道大户就不是治下百姓么?可你颁布政令,总有不满意的人,既然如此,能让大多数人感到这是好政令,那就已经是上善了。
故此,海瑞对什么蛇鼠一窝之类的话,很是不屑一顾,何况他本身的确对大户比较敌视,别说这没有证据,即便是真的,在他海瑞看来,死五万商户,换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白银,这买卖也是能做的,譬如前年黄河泛滥,数百万人无家可归,皇帝亲自下旨要求大户捐银子,结果如何?捐上来的银子还不够灾民半个月赈灾的。
为官也好,为将也罢,一旦到了某一个高位,人命,有时候真的只是一连串的数字,只能考虑哪一个数字多,不放弃一人这样的口号听起来很热血很煽动,可事实是,真若是用五万人的命换几百万人的命,这一笔账,还真的很好算。
他海瑞宁愿委屈大户也要偏袒小民,和这个道理其实就是一样的,所以士子们那些话,在他看来,简直荒唐到顶了。
老仆一脸的纳闷,心说老爷在老家,不也常常给当地士子讲学,时不时还奉送些书籍什么的,怎么对这上千士子被一个勋贵侮辱了无动于衷?
瞧老仆脸上的表情,海瑞心知肚明,冷哼道:“你懂什么,若是死一千士子能救几百万人的命,我又何必非得去救呢!”
他也是这个时代数得着的明白人,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自家曾经的大官,回老家后,族人子弟也要靠他生活,可没有银子,万事皆休。事实上,他母亲死了,还是当地的一个地主送了银子给他,他购买了十数亩的田地作为墓地,给老母亲大葬,这事情记载在他自己所写的书中,却绝不是后世人们想象的那般呆板不知变通又一清如水的青天大老爷。
再则说,他一辈子的确都在为读书人存体面,对士子们当真友好,可同样的,他也曾痛骂江南刁风盛行,办案最常用的手段就是拿大枷把人枷在衙门口[衙门前尝不绝七八人枷号,又先痛打夹苦之]并且郑重其事地把这条经验写进自己的为官记录里头,认为这样才能管得住刁民。
总之,这是一个矛盾的结合体,对你客气是一回事,但你不能违反他的行为准则,一旦违反,他便会翻脸,而这套行为准则,就叫做,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老仆以为自己跟随老爷多年,对老爷的脾气已经了如指掌,可实际上,他所了解的,只不过海瑞的半面罢了。
又沉吟了一会儿,海瑞让老仆先出船舱去把都察院右都御使的旗牌给竖起来,随即,换起里舱的小妾,那小妾名唤凝墨,年方十四,眉清目秀,正是年轻渴睡的年纪,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柔柔道:“老爷,您这是要……”
“帮老爷我梳洗起来。”海瑞吩咐小妾,那凝墨赶紧哦了一声,转身一通忙活,替他净面梳头,把花白的头发梳得整齐,看头发干枯不亮泽,略一犹豫,就拿前些日子老爷给自己买的头油悄悄抹了些在手上,替老爷把头发一捋,又拿网兜套头套定了,低头仔细看了看,方才觉得老爷好威风,像个御史大老爷,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闭目养神任她忙活的海瑞这时候睁开眼睛,眼神中就流露出一丝溺爱来,忍不住伸手去揪了揪她***的小鼻子,凝墨被老爷这般,脸上微红,可却又有些喜欢,鼻翼一皱,两侧露出颇可爱的皱纹来,倒像是享受主人抚摸的小猫一般。
看她这副表情,海瑞心中微微一动,忍不住伸过手去,就把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