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不知哪里来的上门讨饭的娘几个常会凄唱的歌谣,每每这时蒲香就陪着流着泪,跑到屋里把自己下顿饭准备吃的野菜煳饼子全部拿出来送给她们问笔啥平批厚
此刻,她已经没有心思和力量作任何吶喊爆发了,绝望的她胸腔都快焦枯了。她甚至不想大口喘气,放开眼睑瞭望一眼那曾经让她兴奋陶醉五彩缤纷的世界了,心已经痛疼难忍,快要死了,无痛无乐,眯着眼,身体僵化木然机械地向着走去。
蒲香耳朵里响起持续的蜂鸣,感觉头大沉重,极度艰难、平静地迈出关键的一小步,她灼丽的心光极其辉煌地照亮了锦秋湖的呜咽流水,无数色彩斑斓漂漂亮亮的秀颀蜻蜓纷纷从香蒲林薮翩翩飞来,围绕着她轩昂的额头叮叮嘤嘤久久不肯离去,精灵一样咬住她柔媚的青丝拼尽全副气力像挽留春天似的往回猛拉,然而,黑夜沉沉,雪霰呼啸,手中的线没法扯回正乌云咀嚼着吞噬而下的风筝。
欧阳蒲香继续往前走去,天国的圣乐已经为饱尝苦难、清雅刚烈的她奏响,高迈皎洁的寂寒蟾洞桂树影辉向她致意,慢慢地她生命的华丽消隐在了锦秋湖幸福洸洋的怀抱。
浑涵汪茫、云诡波谲的水底世界为她打开了人世间难得一见斑斓迷离的蓬瀛奇景,火树银花不夜天的龙宫何其壮丽辉煌,炫彩矫健的鱼群为迎接她超凡拔俗的隆重贲临摇旗放歌,彩鸳翩翻,鸾凤蹁跹忭舞,葑菲的水草长成了琼枝琪林金萝珠蕾,一派葳璀袅娜,琴羽荷韵,瑶瑟仙籁,款款摇摆,蜃气紫清的渔火闹蘭夜,稻香醉月华,星槎驻跸,漾壁浮金的湖底摆开了九里恺悌盛宴,琳腴琦玮,山珍海馐,风樯阵马,鹓鸾鹗立,逸景何晃晃,旭日照万方……
第六天上午,有个早起拾柴禾的汉子发现村南沤苘麻的湾里飘起了一个发胀得充气皮人似的女的,看上去像是蒲香。急忙跑到袁家报了信。捞上来一看果然是欧阳蒲香,已经被浸泡得开始腐烂了。
闻讯赶来的老爹娘拉着仨孩子焦躁悲怆地沿着河堤悲凉地哭泣着一路找来,凛冽的北风灌噎得翁妪少雏五个人的嚎啕声“呴呴”逆气管直倒肺。
母亲疼得瘫倒在蒲香尸体旁昏厥过去了。一家上下百般擗踊哭得死去活来昏天黑地。
然而,那个年月里老天爷可怜见,死人作为司空见惯寻常浑事,倒是同病相恋的亲戚邻居我的大姥姥魏蓼花赶来自始至终陪着她家老人小孩痛哭流涕,搀扶劝解,抚慰创伤。大伙早已宿泪淌干,揪心麻木不惊了,只不过谁摊上谁难受,所以,几个街坊随便劝了几句,老人也就借坡下驴地止住了抽叹。
老娘她抱着蒲香遗留下的衣衫,坐在河边直楞楞望着冷峻的湖面发呆,絮絮叨叨地说:“这闺女,好烈性啊,千刀万剐的小日本啊,不亡国灭种天理难容啊!蒲香啊,你走得正气光亮,就是你这短短一辈子,不知道享福是啥哇……啊啊啊……”
从那以后,一直咬牙切齿嚷着要报仇的骡驹袁变得愈加沉默寡言了,本来就话不多,一副没睡醒样子的他,似乎完全变成了另一个哑巴人似的,整天耷拉着蓬发灰脸胡子拉碴的脑袋瓜子,见到谁跟欠了他八辈子账没还似的,懒得崩出半句话来。
然而,小酒子却从天刚露嗖明,咕咚咕咚几口灌下去,一直红脸扑嗒,脖跟赤酡,脸色阴沉、身体蹀躞到鸡上窝,别人看到他的时候总是晃晃悠悠,喝得醉醺醺的,两眼像吃了死孩子的疯狗,血丝粗密彤闪,他已经彻底堕落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大酒鬼”,哪里还有清醒的晴天工夫?不明白的人骂他日子不过了,沦为了酒奴隶,行尸走肉,自己糟践自己,死值一吊,活算八百,竖起d来没有个荫凉,单等火镰一打忽地着了,省得费事。
有理解同情他的人说,兵荒马乱的,世事弄人,有本事不如撞不上,“六大顺”(因为常喝酒,外人就用这样那样的酒令子来称呼他了。)摊的事流年不顺,谁愿意破罐子破摔啊?还不都是憋屈的?啥好人裹着抽筋扒皮地鬼抟弄了啊?不麻醉自己大概绝对是受不了了,他那是在借酒消愁啊!
这人呀若没了志气,狗也轻贱你,平常骡驹袁打渔回来,不等船靠码头,远远的村里的狗就三三两两一个劲地跌谢了尾巴,欢欢地甩搭着接客人似的哇哇叫唤上了,可眼下望着他“没人格”的落魄糊涂模样,看门狗子们竟也像对待外地来的生人似的变了吽呀恶声地狂吠不止了,他猛地踢出块砖头去,又惹得更多的狗子一齐围困过来,而来自街坊们中间的谴责、敲打,甚至投井下石的攻讦、辱骂声不绝于耳。
特别是先前那几个找他比试酒量的东洋鬼子在二鬼子的带领下再次登门拜访的时候,整个莲花村西南角子上大小公母狗子简直是僵皱着毛脸翻呲着牙,狂咬成了一大片,有几只彪飚带头的懂事义犬竟将三五只吭声不急的叭儿狗抓得血道子一条条的,然后,一齐不解地怒视着骡驹袁皮皮塌塌的身影直呕吼,怨尤地翻着嘎啦釉子嘶戾怪声抱怨着他的窝囊肺没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