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抓人,把人放了。”人群里有人喊。
米不梁伸头看看,想从黑鸦鸦的人群里找出说话的,但是他立刻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人太多了。“乡亲们,我们是在执行公务,妨碍公务是犯法的。”
“随便抓人才犯法,把人放了。”抗议声仍旧从人群里飞出,随后更多的人跟着喊起来。
“谁说的,站出来?”米不梁本来就尖嘴猴腮,这一挺着脖子叫,青筋都绷了起来。“你们知道我身后的是什么人吗?他们是匪属,是皇军命令抓得要犯,包庇匪属和他们同罪。”
“请问阁下,他们本人犯法没有?”随着话音,一个穿着长衫,面貌清癯的老人走了出来,他是村里请来教书的吴先生,生平最爱讲《水浒》,很有些仙风道骨,喜欢讲侠义英雄。在中国老一派的知识分子中,有一些人虽然不能扛枪杀敌,但是忧国忧民,扶弱抑强的正义感很强,用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来形容他们比较准确,吴先生就是这样的人。他房屋一间,地无一垄却从来不会嫌贫爱富,身子单薄,手无缚鸡之力却从来不怕强权。在他的心里代表权威的是一个“理”字,说不出道理的事,皇上二大爷来也不行。
“他们抗税不交就是犯法。”米不梁见有人出来为抗属说话,刚想喊抓起来,一见是穿长衫的,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因为小野有明令:对有知识的人说话要客气。
“李家窑的所有村民都是皇军治下的老百姓,一样的当百姓,两样的纳税,从古到今谁听说过?”吴先生一脸讪笑的说,并没有把米不良放在眼里。本来他就鄙视汉奸,又见米不良总是拿鬼子说事,心里的厌恶就更加不能控制了。
“没有听说过,不能交。”大伙看见吴先生出头,就一块跟着喊起来。
“这我管不着,不交税我只管抓人,有理你们找皇军去说。”米不良肚子里都是糟糠,论说理,哪里是吴先生对手。
“那你叫皇军来抓人好了。”吴先生冷冷的说。
“老家伙,你是什么东西,敢对皇军下命令,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米不梁气势汹汹的走了下来,站到吴先生面前,伸出了鸡爪般的手就想抓吴先生。
但是米不良的手伸到一半就不能不缩了回去,因为吴先生旁边有一条胳膊在他伸手的同时同样的伸了过来,那胳膊粗壮有力,像斜弋的山峰挡住了他的去路。“你敢碰吴先生一下,我就敢挖出你的眼珠子。”
米不梁仰头看了一下说话的那个人,不由倒抽一口凉气,眼前这人比他高了一个头,脸色黑红,身体强壮的像铁塔,伸出的胳膊像棵小树,简直就是二郎神转世,不由得退后一步。他真怕对方伸出手来,抓小鸡似的把他抓起来,那可就丢尽了脸。“你……你想干什么?”
来人见他退了回去,并不说话,身子也退了回去,还是站在吴先生身后,仿佛是他的保镖。
米不梁傻眼了,此刻的他进又不能进,退又不能退,这戏怎么唱?两眼看着吴先生,牙根直痒痒。心想:不是他挑头,准没有人敢站出来,不把这个老头制服,今天走出去都难,不用说抓人了。他眼珠一转重新靠近前去。“我看你是有墨水的,满会讲道理,不如跟我到皇军那儿去讲,这样我对皇军也有个交代,如何?”
“我是一介草民,见不得当官的,也没有这个必要。”吴先生鄙视的瞥了他一眼,厌恶的弹了下身上的灰。“这些人都是规规矩矩的百姓,没有做过犯法的事,就算他们的家人干了什么,和他们也没有关系,株连九族那是封建王朝的事,现在是民国。”
略微停了片刻,吴先生又说。吴先生的话不软不硬,但是把米不梁呛得几乎窒息,米不梁的手不知不觉伸向了腰间的枪。可是当他的目光接触到吴先生身后那个人,又把手放了下来,这叫鬼怕恶人。无奈之下他把头转向了站在一边的维持会长何振梁,总算找到了发泄对象,脸色酸酸的说:“何会长,你在看热闹啊,屁也不放一个。”
何振梁肩膀耸耸,讥诮地说:“有你米大队长出面,天下哪有摆不平的事,还用得着我何某?”
“看来你是真不管了?”米不梁有些恼羞成怒的问。
“我要是有这个本事,米队长进村就该通知我了,没那金刚钻,我也不揽这瓷器活,一切听凭米队长做主。”何振梁连讥带讽地说,眼睛看都不看他一眼。
米不梁听着这话,气得直翻白眼,却又一句话说不出。的确,他是悄悄进村的,招呼也没打就按名单抓人了,米不良这么做也是有苦说不出。他敢打招呼吗?李家窑没有人和皇军一条心,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如果事先打了招呼,就会人影子也抓不到。这些狡猾的农民,编起瞎话来,比真的还像,会弄得你苦笑不得。事是这码事,却是他理亏,毕竟隔着锅台上炕了。他狠狠地瞪了何振梁一眼,转过身去,知道指望他解围是不可能的,一切还得靠自己,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只有瞎子闹眼——豁出来了。
“你们听着,我抓的这些人,是奉大日本皇军之命,谁要是阻拦,就是违抗皇军的命令,格杀勿论。弟兄们,把枪准备好,走人。”说完,他故意挺起了胸膛,做出一副舍我其谁的形态。
“好啊,那你们就向我开枪?”吴先生没等他的话音落地,向前迈了一大步,清瘦的身影像泰山一样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