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月转过身,跪在地上,对着凝眉俯望的仇晟,说道:“苏义喪父,悲痛欲绝,一时有些失心疯,才会忤逆犯上,今日是淮南王封棺之日,王府上下对太子厚葬王爷之举,感恩戴德,没有一丝怨言,还望太子看在王爷逝去的份上,不要计较苏义口出狂言。”
甄月见苏义欲语还讥,更是一把抓住他的手掌,拧眉摇头。
苏义因父亲担起罪名自尽,愧疚的几欲发疯,恨自己没有保全家人,而此时一步步将他们逼近绝路的苏晟就站在眼前,所有理智都化为泡影,若不是甄月一巴掌制止住他,他早就冲上去拔出腰间的匕首,与苏晟同归于尽。
他看着大殿上一张张颤抖的脸,还有将他抚养长大的几位夫人,最后伏在地上痛哭起来。
他想起昨夜,父亲前去探望他,为他敷药,给他擦汗,这么多年,第一次与父亲走的如此近,第一次见到父亲脸上毫不隐藏的慈爱。
他还记得父亲说,义儿,你要好好活着,等你到了弱冠之年,就给苏家添儿育女,父亲这辈子对你严苛,总想着你能成就功名,驰骋沙场,现在想来,只要你平平淡淡就好,将来,我的孙子,做个普通老百姓就足矣。
原来那是父亲临终托付,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一早察觉,该死的人是他啊,父亲,对不起,这句话一直埋在心里,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
仇晟看着甄月弯下的脊背,有片刻出神,最后缓缓开口,打破死寂:“我倒不知道你何时与淮南王府走的这么近。”
甄月脊背一僵,却是没有开口再说话。
烈酒顷洒落地,在如镜的地面发出清脆沉重的声响,照映着每张惨白的脸,仇晟面如表情的将洒空的酒杯放下,看着大殿之上镶玉精刻的木棺,渐渐的,黑眸闪过一丝痛楚。
但只是转瞬间,又恢复如初。
皇叔,一路走好。
他转过身,在甄月身前停下,却没有说话,而是对着畏首畏尾的礼师说道:“好好处理淮南王的后事,不可有一丝闪失,否则提头来见。”
“是,微臣遵命!”礼师跪叩在地,汗水如雨下。
他抬起脚步,阔步离去,留下了满室的凝重,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
苏义看着仇晟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外,登时怒吼一声,像个疯狂的狮子,倏地,他踉跄起身,扑在冰冷的木棺上,嚎嚎大哭,闻者悲痛。
“世子。”
“世子。”
甄月从地上爬起来,觉得膝盖冷的发颤,她偷偷抹了一把眼泪,大声说道:“封棺!”
这次苏义没有咆哮制止,而是紧紧抱着木棺,像抱着父亲的身体一样,下人们抬着厚重的棺盖,嘭的一声关上,垂钉声此起彼伏。
他悲痛欲绝,隔着厚厚的檀棺低声呢喏着,对不起,对不起,儿子错了。
雨丝风片,如刀子般打在东郯这片巍峨的土地上,闷雷翻滚,像极了人捂着嗓子痛哭。
仇晟在禁卫军的拥护下出了淮南王府,有官侍殷勤的上前撑伞,却被他轻轻拂开,他微微仰着头,任雨水拍打在光洁分明的脸庞上。
他的脸上布满了雨水,睫毛轻颤,黑翼的眼睛藏在眼皮之下,有隐约的水痕滑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精致的华服已经被雨淋湿,官侍小心的上前劝说,注意龙体。
良久,他才睁开眼幕,看着阴沉可怖的天空,瞳孔猛的收缩。
晟儿,你将来要像你的皇叔学习,在战场上为国家披荆斩棘,要与皇叔以及兄弟们一起守护好江山。
父皇,儿臣终究做不到您所希翼的未来,残忍吗?国破家亡的摧残,还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
他拍了拍身上的雨水,上了府外的皇撵,车轮轱辘轱辘的响着,驶向叵测阴暗的帝王之所。
淮南王府清冷的忙碌着,有条不紊,封好的木棺前,已经点上了引魂灯,白绸轻荡,烛火飘晃,外面的雨依旧噼啪的下着,仿佛没有尽头,每个人都缩着脖子,感慨着世态炎凉。
淮南王府一生忠心耿耿,为百官身先士卒,到头来,一生倾负,化为切齿的判罪,没有一个百官前来冥香,门庭冷落。
甄月让义勇军们先行回去,又让小离不离身的伺候着苏义,小离挫着铁棍搅弄着铜盆内的冥纸,小声的哭泣着。
甄月跪在软蒲上,将冥纸,冥宝一点点放在铜盆中,烟熏的她微微红了眼。
“苏义,如今你已经是淮南王府的主心骨,务必要振作起来,淮南王用心良苦,你可不要枉费了王爷的一番苦心。”
“一番苦心?”跪在身侧的苏义又红起眼,“我宁愿不要这苦心,死的人不如是我!”
“苏义。”甄月语重心长道:“这些话,我只说一次,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必须高瞻远瞩,忍辱偷生,不要再盲目行事,你若死了,淮南王岂不是白白牺牲了!”
“难道让我父亲白死!我不甘心!”
“苏义!难道你只看到了仇恨吗!如今的郯国逐步统一,太子集权,难道你还要以卵击石?如今的你就是蚍蜉,难不成还想蚍蜉撼树?这叫不自量力!太子根基已稳,无人能撼动,所以,淮南王才会出此下策,保你周全!不要忘了淮南王的嘱托!”
义儿,你要好好活着,做个平常人足矣。
苏义悲怆摇头:“甄月,你告诉我,作为儿子,难道真的看着父亲冤死吗!”
“苏义,这就是权势,无情无义,后世自会有人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