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决一死战。
她从前那些打打闹闹的战绩,与今日的状况相比,直似是小孩子过家家。
轮船乘风而行,不多时已驶出一段远距离。
程易察觉到小离的紧张,先行将她送入船舱之中。
“一会儿听到声音也不要探头观望,知道吗?”
他离开之前先叮嘱她。
进入船舱中的小离,好歹冷静下来。
“我知道。”
“那就好,你先在这里睡一觉,也许等你睡醒之后,就什么事情都没有。”
他起身要走,她猛然抓住他。
“我们要去哪里?”
“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为什么要走呢?”
“秋狄出卖我。”
小离既震惊,且痛恨,不是别人,竟是秋狄。
“真是忘恩负义的小人。”她第一次感受到背叛的滋味,恨得咬牙切齿,“你当初从街上救下他,出钱为他葬母,给他饭吃,给他事情做,你对他要多好就有多好,他居然还出卖你!他简直是个不下蛋的死乌龟,没长毛的黑臭虫。”
程易听她骂人,轻叹一声。
小离听他叹气,以为他是难过,毕竟秋狄跟他的时间,比自己跟他的时间还长。
“你一定很伤心,是不是?”
程易道:“我不伤心。”
“你竟然不伤心?”
“凡要做事,且准备做大事,必然要为人妒,为人恨,为人数次出卖。今日出卖我的是秋狄,明日更会有他人,不被出卖者,反是无用之人。所以今日之事,我会记账,但不会记心。记账是为学个教训,以做后事之师,来日讨还也可,不讨还也非紧要;记心却是与自己过不去,与自己过不去,实在是天底下最愚蠢的事情。”
程易离开不久,小离就听到枪声。
她一个激灵翻身坐起,双手紧紧地攥着盖在身上的一条绿毛毯。
咸湿的海风一阵阵从舱口吹入,她定神去听,海风中好像另有几条船在水上疾驰,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包绕而来。
枪声越来越密集,快赶上过年放炮竹的频率。
过年的炮竹,绽放红色的喜悦;海上的枪声,击出红色的血液。
她紧紧捂住耳朵,子弹接二连三打在船舱的铁板上。
不多久,船开始摇摇晃晃,海上一个浪打过,从舱口涌进来,扑了她一身冰冷海水。
她吐出口中咸苦的海水,因为不知道外面的情形,整个人比热锅上的蚂蚁还焦躁。
正在她焦躁不安时,船只被一股力量掀起,使小离整个的往右侧摔倒。倒地之后,身体顺着斜度,由高处向舱外滑出。
摔出舱的小离,还不及爬起,就猛然听到有人大喊“十一哥”。
小离立刻意识到方才咕咚落水的那一声,正是程易。
她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想也不想,就带滚带爬,跳下船去。
茫茫大海中,除了水的咸,更有血的腥。
黑夜之中,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负着重伤的十一哥,拚尽体内一点一滴的力气,不断向有光亮的地方游。
海上的点点的微光,看起来明明近在咫尺,可是一旦伸出手去触摸,它又如镜中花水中月,有着海市蜃楼的梦幻与不切实际。
但是那微光纵然是虚幻,她也决不放弃,因为那是她在绝境中唯一的希望。
耳边除了永不停息的划水声,唯有风声、水声。
没有十一哥的声音。
她竭力负着的十一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心里仿佛有根刺,那根刺钻在她的心尖肉里,明朗清晰地告诉她十一哥已死。
一个不懂水的人,落入水中,溺水而亡,是多么普遍的事情。
但她绝不肯相信,绝不肯停下来看他一眼是生是死,因为她不能亲手扼杀自己的希望。
她一直游,使劲游,拼命游,游到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发颤,游到星星点点的光亮越来越大,变成一团又一团。
她终于拖着程易上岸,躺在岸边,筋疲力尽的仿佛才从地狱走过一遭。
她猛烈地喘息着,用着死灰复燃后的一点点力气,爬到十一哥的胸口上,听他是否还有心跳。
如果十一哥真的死了,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