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江面,清透粼粼,如光滑柔软的锦缎,不起波皱,平静地延展向远方,仅有的微澜是寒风吹舞,带起裙纱轻曳。
江岸边,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慢慢转身,温雅清润的面容刻下了过往岁月的点滴痕迹,也留下了那抹依旧暖如春风的笑,“檀儿,你回去吧,让爹爹看着你转身离开的背影。”
微云说不出话来,目光凝然,流转着丝丝哀伤,最后一次拉住爹爹温热的大手,拨动爹爹微白的鬓发,风撩起她的发丝,长长发丝飞扬而起,遮上她眼前的渐渐朦胧。
“檀儿,回去吧,好好照顾自己,好好保护自己,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世事难料,顺心而为,不要太执拗,多想想腹中的骨肉。”语重心长的话,每一句,每一字都包含了慕劭的深深关心,柔柔爱怜,“无论爹爹在哪里,都会一直祝福你,我们最宝贝的檀儿。”
“爹爹,无论在哪里,都要保重。。。”微云哽咽出声,心中亦清楚,今日分离,不知何年何月何时才能再见到爹爹,或许此生都再难见爹爹一面。
慕劭清朗一笑,“那是当然,往后许多年,我要带你娘亲走遍各处山水,看遍各处风景,檀儿不要担心我。”
这是爹爹一直的愿望,如今终于能去实现,娘亲曾说过,天下这么大,若有一天,和爹爹一起去各处走走,看看,多好。那时娘亲已在床上躺了两月有余,柔美清婉的容颜病弱苍白,爹爹久久抚着娘亲冰凉的脸颊,只笑着答了一个字,好。
这是娘亲的愿望,若不是因为她,爹爹早就能去兑现对娘亲的承诺,只陪伴娘亲,天涯海角,走过繁华的城市,踏过荒凉的戈壁,看人世间细水长流。
如今,她已长大,已成婚,也即将生子为母,爹爹放开了她的手,放开权势地位,朝堂争斗,放开其实并不存在的野心志向,放开了一切,只牵娘亲,从此远去,淡泊半生。
“檀儿,也不要伤心,若你伤心,你娘亲可会怨怪我的,爹爹也走得不安心。”慕劭为微云擦去眼角泛出的泪光,那颗冰凉的水珠融入他的指尖,刻进他的心里。他决然远去,檀儿却是他唯一的不舍和牵挂。
“是,檀儿为爹爹高兴。”微云展颜而笑。爹爹终于等到这一天,能和娘亲永远相伴相守,日出日落,贴心一起,再不受其他俗事纷扰,而她也不能让爹爹还有牵挂。
“檀儿,”慕劭心中有割舍不掉的留恋和担忧,“从此以后,爹爹不在你身边,诸般事情,突变复杂,风浪危险,方向道路,只能由你自己去应对,去抉择,爹爹相信,你会好好的,必将荣华万千,尊贵一世。”
慕劭的话中有话让微云不由想到,此后决不能避免的一场储君帝位争夺,两个均是与她亲密连系的男人终将会如何对峙厮杀,她又会如何应对抉择,她不敢想,不愿想,那样一刻,她情愿不要荣华,不要尊贵,逃避一世。但是,不可能吧。。。
“爹爹放心,我会好好的。”微云轻轻地回答。
慕劭点头,知晓她内心的不安和挣扎,最后道,“檀儿,有些事情,人力不可逆转,佑安王和长信王,注定不可共存,你死我活,那个帝王之位究竟属谁,最后的答案,在上天手中。”
微云恍然明白父亲对她说那九个字的深意,顺心而为,不要太执拗,她牢牢记下。
放开了父亲的手,微云慢慢转身,一步一步离开,离父亲越来越远,眼中最后留下的是父亲那一袭深靛的衫袍,衣袂翩翩;静静孤凉的身影,驻留原地,久久望着她离开的背影。
天洪二十六年末,当朝丞相慕劭请辞致仕,离开京城,归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