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令箭定定地看着他哥哥,别硬来。范雎以为她会逃避,而她只是直语答道,“我…我是担心他。”隔了片刻,她语音渐轻道,“他是淮哥哥的弟弟……”
范雎眼眶发酸,诸般牵连,于今早已分不清是孽是缘。他一时无语,只是拢着她的肩头,半晌说了一句,“小令箭,若遇到危险,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
“嗯。”
“…不许再假装不会武功。”
“这…”小令箭闪躲着垂下眼说,“但甘叔叔不允许我……”
果然刚才那一声‘嗯’只是说来给他安心的。范雎捏紧她道,“小令箭,连我的话你都不听了?!我早已成年,就算甘叔如今还活着,他也不会不听我的命令。”
小令箭望着他,怔怔一眼,静默了一会儿,认真答道,“我明白,我知道了。”
范雎这才松了她,转过身去不言不语。她忽然觉得头脑昏沉,猜到是范雎要走、欲令她睡去。她挣扎着站稳,牵住范雎的衣裳说,“淮哥哥,我知道你现在要回秦国去,但能不能…能不能别再复仇,太危险……”
范雎回首一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从小到大,她最清楚他背负的血海深仇,却怎会说出要他罢手之话。
小令箭又说,“从前…从前你没有亲人、没有牵挂,可以孑身独立。如今你不再是一个人,你有血亲、你有牵挂,可不可以、不要再拿生死作赌注?”
范雎的目光一下子柔软了,陷在她似含晶露的眼神中。他咽下一道酸楚,轻声说,
“我一直都有牵挂的。我最牵挂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熬了半生的话,直到今天才敢说出口。小令箭怔了怔,却没有太多惊讶,反而向他又挪了半步,仰望着他,
“淮哥哥不必牵挂我。你在人间,我便努力求生;你若走黄泉,我便去奈何桥。”
范雎的心中一阵剧烫一阵猝冷,他从未想过她竟存了这种念头,不禁冷喝道,“你胡说什么!你在威胁我?!”
“小令箭不敢二嫁豪门——爱上弟媳!”她被他的怒喊震得哆嗦了一下,双膝一软、跪在他面前。
她低着头说,“小令箭的命是淮哥哥捡回来的,所以我总想…总想要以命还命才好。”
“谁要你还?!”他眉间深深皱成一道嵯峡。顿了一顿,他一把将她拉起,按入怀中。此生此世,对她的牵挂早已像一道掌纹,深深刻进他手心,而她这句‘以命还命’霎那间更像一刀砍来,令他满手血流。
他几乎恳求般地在她耳边说,
“你必须好好活着。我连心都不要你还,何况是命!”
……
树林中的一幕一幕愈发暗淡,不知过了多久,她从‘梦’中醒来。不出意外,她还是在自己的房中。也不出意外,虞从舟已经在她一旁端坐,微微笑着看她。
“你…笑什么?”楚姜窈抬手摸了摸脸颊,不知道子夜的泪痕是不是还残留在脸上。
从舟毫无察觉,笑意盎然说,“起床么?今日我们要远行。”
“远行?去哪里?”
“去塞外。可好?去北方不属于赵国,也不属于秦国的地方。”
“那……就是赵国也攻,秦国也想打,连匈奴人都想占的地方?”
“……”虞从舟即时瘪了下去。
“好在你会武功…”窈儿努了努嘴,表示放心。她撑起身,从床榻边摸过她那根软剑,在从舟眼前晃了晃说,“我也会武功,不用怕!”
窈儿没有说不,从舟呵呵地笑了,沉入水中的心又慢慢悠悠浮了上来。
“快吃点东西,出塞之前,先带你去个很妙的地方。”
楚姜窈问都没有问去处,便嗯着点点头。
几个时辰后,二人已在尚璧山的半山腰了。没想到仲夏时节,竟还有这等地方飘着白雪。窈儿冻得咯咯发抖,紧紧捏着大氅外沿,苦道,“从舟哥哥,这、这就是你说的很妙的地方吗?”
他脑海中那个温泉山庄是在更高更寒的地方,在一个白头雪山的侧谷中。他抬眼看看雪山说,“那地方,应该在这雪山顶上,我也不确定。”
“啊?”窈儿一脸欲哭无泪的样子,“你自己都没来过?”
“我梦里来过许多次。”
这回窈儿真的哭出来了。
“这条山路,你有印象么?”虞从舟边出神边问。
“我从没来过,怎么会有印象?”
从舟的神色愈发懵然,苦笑一声道,“我以为没有来过,但我似乎却记得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谷一壑。”
此时楚姜窈那匹短蹄马‘加影’被冻得呼哧打了个喷嚏,唬得他的坐骑‘逐曦’也抖了抖马鬃。
他侧脸一瞧,窈儿冻得两只小耳朵彤彤红,她似乎对寒风很敏感,眼泪不停往外冒。他呵呵一笑,伸臂裹夹住窈儿的细腰,一携一带,已然将她从那矮马身上捞起,稳稳放在自己的马上。
他以为她会娇羞避讳,没想到她转身就钻进了他的银氅中,在他怀里喘吁了一口气,小脸贴在他胸前,搓着耳朵道,“借我暖一暖,就一会会儿。”
从舟只怕是自己听错了,脸上倏忽绽开笑容,笑得比雪花还花哨。他心里咕哝,‘我想把自己借给你一辈子,一生一世都这么抱着暖着才好。’
他移念又想,原来窈儿的意识回到十二岁时的样子,还能有这等好处,竟会对他百般无忌。他更是把她搂的紧紧的,她微微发抖的身体渐渐安静下来。
一路向上,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