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朝阳将山林的一草一木镀上鎏金,虹霓横亘天际,宛如一道倒弯的缤纷笑脸,昨夜的狂风暴雨仿佛是一场错觉。
山蝉不再沉默,放声嘹歌,鸟儿的欢唱此起彼伏,叶尖坠落的露珠光彩夺目,远处湍急的溪水声在茅屋里也能听到。
樊若梨还躺在粉青帐子里,没有醒过来。
昨夜她栽倒在他怀里的时候,凌浩宁险些吓破了三魂七窍,那一声声嘶力竭的“宁儿”,撕心裂肺到让他肝肠寸断。
他把她抱进屋里,用胸膛暖了她好久,直到她恢复气息和体温,才稍稍宽了紧缩的心,一世英名的凌浩宁何尝怕过什么,这一次却割心挖骨似的又怕又痛。
凌浩宁帮她换好了衣服,抱在床上裹好被子,小心翼翼如捧着绝世珍宝。
生了火,烧了水,煮了药,炖了菜,第一次亲操井臼的凌浩宁狼狈不堪。
当他再坐回床边的凳子时,身上贵气的紫袍早已面目全非,垢染着大片大片的泥巴,雨水浸透的长衫湿啪啪地黏在身上,鲜红的狼血斑斑点点,透着一股股腥膻。
凌浩宁费心费力第一次操刀下厨,孩子们显然不知皇上御餐的金贵,盈盈尝了一口就撂下筷子不吃了,爬到床上伸出小手试试娘的气息,一次又一次确定娘是不是还活着,磊磊比盈盈泼辣,不好意思拒绝好心肠的叔叔,勉强吃了几口,最后还是咽不下去。
深知自己煮的菜比泔水还要难喝,凌浩宁不逼孩子吃,他坐在床边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心焦如焚,只求樊若梨能醒过来。
君临天下万乘之躯,凌浩宁只手遮天,纵横驰骋,只道世间没有他做不到,得不到,可这一次他感到真正的挫败,褪去皇家耀目的光环,除去一身空武艺,俯下身,却是个连自己心爱女人都保护不好,孩子也不会照顾的废人。
她的面色稍稍红润起来,如薄翼的睫毛一颤一颤,丹唇微微抿着,马上就要醒来,凌浩宁突然想起来院子里狼的尸体还没有处理,怕她醒来再度受惊,匆匆忙忙冲出去,把一只只开膛破肚的狼的尸体拖到悬崖边推了下去。
樊若梨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用手攥着头发也丝毫没有缓解,脑袋好像被人一拳又一拳的猛砸,痛得睁不开眼。
“娘--”“娘--”
盈盈和磊磊的声音如洪泉,将脑中的混沌冲刷。她努力抓住这游丝一样的光亮,将自己拉回清醒的现实,额头欲裂的疼痛有所缓解,睁开眼睛,眼前黑暗乍开,阳光如匕首刺入,恍惚间,一片朦胧模糊,明知面前只有盈盈和磊磊,可眼睛里面重叠着不知多少孩子的影子。
她勉强支撑着坐起来,用力摇头,睁开眼还是模糊晃动成一片,仿佛被人用力按到了水里,呼吸都有些困难。
盈盈跳上床,偎在娘的怀里,樊若梨伸手将她抱住。
深呼吸了好久,樊若梨的视线才不再旋转,浑身吸髓钻脑的痛也好多了。
樊若梨这才恍然忆起昨晚发生的一幕。
“叔叔呢?”她挣扎着掀被下床,盈盈也跳下床。
“扔大灰狼去了。”磊磊紧紧抱着她的腿,好像生怕她再倒了一样,印象中娘好几次莫名其妙地就摔倒在地上。
凌浩宁带着一身灰炭和污血回来时,樊若梨憔悴不堪地倚在门框上,眸子是灰蒙蒙地,像蒙了一层雾纱,毫无波澜如一汪死水,好像在望着他,又好像在躲避着他。
樊若梨没有笑意的脸苍白如纸,身子显得越发清瘦,仿佛一朵白莲不胜暴雨的摧残,伸手一碰,就会香消玉殒。
凌浩宁一步步走到她的眼前,脚上仿若绊了千钧阀。
她抬头木讷地望着他,表情像冰住的木偶,麻木而不解。
四目相视,却谁也不似在看谁。
“叶公子--”樊若梨这样称呼。
三个字撩起了千层浪,震得他措手不及,凌浩宁绞尽脑汁搜肠挖肚正想解释什么,不料她仍这么叫他,难道身份还没有被识破吗,那么昨晚--
凌浩宁正一头雾水,只见樊若梨愧疚而哀伤地对他说:“昨晚惊到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樊若梨皱眉扶额,刚才缓解的头痛一见到他又锐利的烧起来,视线又开始迷离。
“……”凌浩宁哑口无言,见她黛眉紧蹙,似十分痛苦,哽在喉里的话也说不出来。
樊若梨极力保持清醒,一再向他道歉:“我从小身子不好,幼时发烧烧坏了脑子,时常失了心智,眼睛里也老出现幻觉,昨夜把公子误认是我夫君,发了失心疯,得罪公子,还请公子原谅。”
夜里的事物本来就暗混不清,加之受惊后意识的扭曲,公子又与宁儿极像,才发了疯癫,吓到了公子。樊若梨肯定自己是产生了幻觉,以前也出现过把树干认错成方观卿的情况,她把昨天的失态归因于过度的思虑,这里与皇城隔着千山万水,凌浩宁就算乘云驾雾也寻不到这里,想到昨晚歇斯底里的糗态,樊若梨自己都觉得好笑。
“其实--其实--”凌浩宁几次三番想如实招来,看她瘦削单薄的样子就咽了下去,生怕她受不了接二连三的刺激。
樊若梨没有在意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视线全落在他惨不堪睹的长袍,乌黑遍布的泥淖,殷红腥臭的狼血,一袭紫罗衫的华彩全被遮了去。
与他湿脏袍子相反,樊若梨却换了一身干爽的新布衣,昨日湿透的那件正挂在篱笆上晒着太阳,腿上的伤口也绑上新的绷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