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汉使目光闪闪,似乎藉机打量著宋国众臣的反应。
宰相王禹玉也无心摆弄他的锦词丽句,虽然强自镇定,但面色微微发白。高俅望著宫外的火势,眉头紧锁。蔡元长一手挽著玉带,手指在上面轻轻敲著。刚才发话的枢密院承旨韩节夫和刑部侍郎史同叔一个踱著步子,一个抱臂而立,都在看著远处的大火。
忽然汉使眼神一动,看到远处一个官员。那官员远远待在角落里,别人都是朱紫官袍,就他一个穿著低等的绿袍,神情间虽然颇为拘慎,但时不时流露出的自信,却迥异其他官员在上峰面前的束手束脚。
汉使指著那人道:座中那位惨绿少年,却是何人?
贾师宪道:是我宋国客卿,屯田司员外郎,新任的宝钞局主事。
哦,本使听闻贵国推行纸币,莫非就是这位所为?
贾师宪一手推行纸币,不但稳住了朝局,也稳住了他摇摇欲堕的位子,汉使提到此事,正是他的得意手笔,笑道:尊使所言不差,正是此子。
两人谈笑间,高俅不经意地踱著步子过来。程宗扬抹了抹嘴,起身摆出下官面见上司的规矩,俯身长揖为礼,下官见过太尉。
高俅立定脚步,一脸不屑地看著他,程员外,听说我那犬子拜你师——学的是斗鸡走马,还是博戏之术?
後面跟随的将领凑趣地笑了起来。
程宗扬连忙道:不敢。下官只是与衙内谈谈经济之道。
高俅冷哼一声,我那孩儿本是极好的,若有人敢欺侮他,老夫势必不会善罢干休——程员外,好自为知!
你们能不能别叫我程员外?我还有个宝钞局主事的衔呢,叫程主事不行啊?程宗扬肚里腹诽著,脸上却毕恭毕敬,低头连声应是,一面伸手在袖子摸索著,似乎要拿什么物体孝件高太尉。
能巴结上高太尉的禁军将领都是机灵人,一见程宗扬的举动,便都识趣地移开目光,一面若无其事地谈著话,一面散开,给上峰留出受贿的空间。
程宗扬绕到柱後,从袖中空著手伸出来,笑道:今天什么都没带,改日再孝敬太尉吧。
高俅莞尔道:偏你这副作态,又给老夫添些污名。
要论污名,高太尉比得了贾太师吗?他不还好端端的。程宗扬朝外面看了一眼,平常看不出来,到了要紧关头,老贾这气度倒比王宰相强些。
废话。高俅道:王禹玉的宅院就在桥北,贾师宪的半闲堂可是远在葛岭,让他们两个换换你再看。
程宗扬恍然道:原来如此。
高俅提声道:若敢惹得我那孩儿不快,仔细你的皮!然後又压低声音,何事?
时间不多,程宗扬也不闲扯,直接道:太尉府有黑魔海的奸细。
高俅神情自若地说道:陆谦?
程宗扬呼了口气,太尉早就知道了?
他私下抄录太尉府藏的卷宗,老夫若还不知晓,岂不成了酒囊饭袋?高俅眼中掠过一丝杀机,要除掉那斯,不费老夫吹灰之力。只是打草惊蛇,引起黑魔海的疑心,未免得不偿失。
不用太尉费心,他已经死在野猪林了。
高俅眉峰微挑,随即点了点头。
程宗扬道:黑魔海与岳帅是死仇,如今死灰复燃,谁也不知道他们手伸得到底有多长。剑玉姬在临安。这场大火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手笔。
高俅一震,随即将袍角掖进玉带,老夫立刻去见陛下。
等等!还有件事!程宗扬道:你说陛下一直没有娶亲,可我怎么听说他有个妃子呢?
你说的是胡贵嫔?高俅道:她不过是自小陪陛下长大的宫女,出身微贱,贾师宪已经藉故把她赶出宫去,削发为尼了。
程宗扬紧接著追问道:太尉为何放出风声说失踪的姬妾姓韦?
高俅讶然道:老夫何时提过她的姓氏?
程宗扬这才明白所谓梦娘姓韦。也是黑魔海添油加醋搞出来的。当初高俅说宫中那个走失的女子是宋主的奶妈,自己就很怀疑是宋主刻意隐藏她的真实身份——以梦娘的容貌气质,怎么看也不像个奶妈,说是受宠的妃嫔更靠谱些,疑惑只在於年龄有些偏大。如果是陪宋主长大的宫女,年纪倒能对得上,但梦娘又没有丝毫曾经落发的迹象。
程宗扬越想越是头大,只好将此事扔到一边。
高俅垫记著宋主安危,带著禁军将领前去觐见。他刚离开,方才那名武官又奔进来,禀太尉!火势已逼近太庙!
贾师宪一丝不乱地起身理了理玉带,从容向汉使拱手道:些许小事,失陪片刻。
眼看火势离宫城越来越近,汉使也有点发慌,忙道:不敢叨扰。
贾师宪道:备轿。
不多时,两名彪形大汉抬著一顶小轿飞也似地进来。贾师宪坐到轿上,两名大汉随即抬起轿子拔足飞奔。周围四名力士手持锤、剑守护左右,一阵风般往火场赶去。
群臣一半随王禹玉陪汉使,另一半紧跟著贾师宪。程宗扬早就不耐烦在宴席上待了,趁机也跟了去。
刚出宫门,便有两名守候在外的大汉过来接过轿子,贾师宪乘的二人抬小轿一路不停,每隔里许就换上两名轿夫,不多时便赶至太庙。
城中火势极大,起火不过半个时辰,过火面积便已经超过十余里,数不清的楼台馆阁在烈焰下化为废墟,空气中充满焦糊的气息。夜空彷佛被烈焰吞噬,半边天际都被烧得通红。火场外,无数军士四处奔走,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