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谨言进得龙阳殿的时候已经快要接近子时了,各宫的门早已下了钥,见了皇帝的御用令牌后方又秘密地开门放了行。
这么晚了,皇帝急召也不晓得所为何事,莫谨言一路上琢磨了半天也没能想出个始末,当下也只好等见了皇帝再行计较。
龙阳殿里灯火辉煌亮如白昼,赵子霈正立在偏殿的桌案边专心致志地练着字,卫承德守在一边,朝正要行礼的莫谨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莫谨言不敢再妄动,便只能立在当下,等着皇帝问话。
许久,赵子霈笔下不停,也不抬头,问道:“国公可晓得朕今日召你前来所为何事?”
莫谨言心内没底,更是不晓得皇帝这般打的是什么主意,只好拱了手回道:“臣愚钝,不敢揣测圣意。”
赵子霈动作稍停,继而扬唇笑了笑:“不知道也罢,国公不妨看看朕的这幅字如何。”
莫谨言不敢有所怠慢,微微欠了欠声,小步跑了去,说是一幅字,其实不过也就一个字而已。
“皇上的这幅字笔锋苍劲、笔走龙蛇,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见之下,功力可见一斑。”莫谨言寻着合适的词句夸赞着,额上已是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时值盛夏,殿里终日供着消暑的冰雕,又是深夜,气温早已一降而降了,赵子霈看着莫谨言竭力掩饰的紧张神情,倒是不急着当面点破。
只见他搁了笔,若有所思地盯着刚刚书写而就的字作:“朕近日偶然间得了一封手书,乃是一位女子写给先皇的绝笔,其中的‘昀’字甚是奇怪,总将那半边的‘日’写成‘目’,国公可知其中缘由?”
听到这里,莫谨言早已身如筛糠,汗如雨下,当他看到皇帝写下的这个“昀”字的时候起,他已然猜到了几分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再次回忆起那段过往的时候,早已结痂的心竟还是会木木得疼。
“皇上能否容老臣看看那封手书?”莫谨言面有戚色,看向皇帝的眼神之中竟充满了哀求。
赵子霈却是拿起案上的那副字,慢慢得,细细得撕得粉碎,又将那碎片一扬,顿时只见碎片随着窗户里透进来的微风起舞,如那从容赴死的娥。
“其实国公心里明白的很,看与不看又有什么区别呢。”赵子霈寒了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不远处得莫谨言。
但见莫谨言虚脱了一般,八尺之躯似是站立不稳,赶忙扒着身边的红木桌案才稳住了身形:“是啊,当年婉婉若是果真与先帝有染,又怎会继续留在我的身边?”莫谨言呢喃有声,似是在自言自语。
赵子霈冷眼瞧着他流露出来的哀伤,却是丝毫不为所动,又听莫谨言哀哀道:“当年当我得知先帝秘密送来的他们的定情信物的时候,我本是不信的,可是当我看到他们在宫外私会的那一瞬间,我便深信不疑了,我不听她的解释,我将她推得很远,那么多年了,即便后来有了青离,我与婉婉,也只能是渐行渐远。”
见曾经叱咤朝堂的成国公如此神情,赵子霈似是也有所动容,示意卫承德搬了把圈椅来,扶了莫谨言坐了:“你说的信物该是这枚同心结吧。”
莫谨言只抬眼看了看赵子霈手里早已褪色泛黄的同心结,无奈地笑了笑:“是啊,他二人本是同德同心,珠联璧合,是我执念太深横刀夺爱,可是终究只是留住了她的人,致死也没能得到过她的心。”
赵子霈似也是想起了什么来,负了手看向了静谧的窗外:“国公聪明一世,却也是看不透情爱一事,许是爱的太深,才看不清其中的关节,其实在凌婉青嫁于莫府的时候,已将那对同心结送还先皇了。”
莫谨言闻言虎躯一震,他清楚地知道凌婉青与先皇赵允的情愫,行伍出身的赵允为了凌婉青亲手编了一对同心结,几经波折,那抹纯正的红却成了莫谨言心上永远的伤,可是没想到她却还给了他,难怪十多年来再不曾见过她将那同心结带在身边,原来早已经还了他。
“那一晚她亲手布置了酒菜,十五年来婉婉是第一次主动邀我去她的园子,我以为她终是原谅我了,原谅我当年设计让她与先帝误会从而劳燕分飞,可是我错了,她只是为了青离求情,青离未婚有孕,依照莫氏族规是要清理门户的,可笑我莫谨言的女儿小字却是‘昀夕’,只因先帝赵允,登基之前封号为‘昀’。”莫谨言神情恍惚,早已是顾不得君臣之别,即便是坐在圈椅中,身子也是无力得瘫软着。
在看了凌婉青给赵允的绝笔书信之后,又经了半年的查探,对于所有的始末,赵子霈已是了若指掌,其实本心菞对那莫谨言当年的举动是不屑的,可是看着眼前老泪纵横的垂垂老者,着实也是觉着几分可怜。
只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当初若不是他一心想要霸占那凌婉青,又怎会发生之后的这些个事?可是若不是他当时的痴恋,又怎会有自己心心念念至死不休的青离。
赵子霈眼中的狠厉尽褪,乌亮的眸眼之中氤氲着淡淡的哀伤,凌婉青伤了莫谨言一世,而自己的青离又何曾不是心上永生永世褪不去的伤?
“就因为青离的小字中的‘昀’字,你便冷落了她十多年,你可晓得,在青离心中,是有多渴望得到父亲的疼爱?”赵子霈与青离三年的旖旎岁月,又哪会不晓得她心里最在意的东西。
莫谨言早已是哽塞难言,适才还是月朗星稀的夜色,一时间亦是乌云密布,夏雷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