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温登基刚刚一个月,北方河湟沙场突然再次爆发战争。
原本已经班师回朝的唐军突然从盲山冒了出来,如同地狱鬼军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渡过湟水,奇袭萧关。吐蕃军队还沉浸在射杀大唐帝王、惨败大唐军队的喜悦之中,守备异常松懈,而唐军兵力从班师时的两万伤残瞬间变成三万精锐,各个骁勇善战,从黎明战至日上三竿,几个时辰之内,唐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攻克了萧关。
这座沦为吐蕃城池的关隘终于重归大唐国土。
墙头草安南见吐蕃大势已去,时随事易,立刻归顺了大唐。
戏剧性的是带领三万精锐收复萧关的,正是一个月前已经战死的李怡。
萧关之战结束,河湟三州七关全部成功收复,安南也向大唐称臣。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三万精锐和不知到底是人是鬼的帝王李怡凯旋而归,一个精心布下的骗局才终于水落石出,让百姓真切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一个月前,萧关之战前夕。
军中得到准确情报,唐军攻打萧关时,吐蕃军将在湟水设伏,秘密参与战争的安南则会在盲山围堵唐军。
深谙带兵之道的李怡决定将计就计,彻彻底底演一场戏。
萧关之战,敌军只知唐军被围困在湟水南岸,盲山脚下,一战折损三万精锐,损失惨重,却不知损失的这三万精锐其实都是老弱病残,而真正的精锐则被秘密撤到盲山的后山。李怡故意制造唐军铩羽而归的假象,利用藏在盲山后山的精锐奇袭萧关,关键就是要让安南和吐蕃的军队相信唐军真的已经班师回朝。
吐蕃军向来奸诈,绝不会轻易相信唐军因一场败仗而撤军,但有一个理由,大唐的军队百分之百会撤退——帝王战死。
湟水一战,李怡身中毒箭,这支箭并非吐蕃军所射,而是唐军中精挑细选出一名神箭手乔装成吐蕃士兵,射出的箭也并非毒箭,而是去掉了箭头的钝箭。
兵不厌诈,李怡诈死,为让吐蕃信以为真,他假戏真做,将遗诏送回长安,让靖怀太子登基,唐军抬着他的棺椁班师回朝。
这一场戏做的太真,吐蕃和安南对唐军已撤回长安深信不疑,正在萧关守军把李怡战死,朝廷中卷起皇位之争,李温杀兄篡位之事当作谈资的时候,李怡已率领精锐部队翻过盲山,不费吹灰之力渡过了湟水,在萧关城下发起奇袭,守军还没明白过来到底是什么情况,萧关关隘就被攻破。
一切都如桑海道士所说,看似已经结束的,并非真的结束,只是在等待一个新的开始。
世人看这场北征,说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打的漂亮,唐军以少胜多,肃清北狄,平定安南,收复河湟,这样的战果,可谓大获全胜。从始至终李怡未动用百姓一丁一壮,未征收百姓一钱一粮,各地百姓感恩戴德,主动出钱兴建宗庙,为李怡烧香祷告。有这期间出生的婴儿,长辈都会宽心地说这孩子能生在宣宗治下,将来必是厚福之人。
无论世人如何评论,对我而言都只是一场闹剧,因为为了这场假戏,晁凰却是真的死了。
时节入秋,凯旋而归的唐军已行至龙顺,还有半月就可抵达长安。李温退居东宫,已将恭迎大典准备妥当。
……
窗外初秋冷雨下下停停,湿漉漉的落叶堆积满院。
天空刚刚浮起一抹微亮墨白就离开了王府,我在家中备好酒菜等他回来,细雨敲窗,上了冷梅釉色的碟子中花花绿绿几抹色彩,青盏中一泓清酒已被温过多次,又放凉了,我端起酒壶拿去温酒,房门吱呀一声轻响,以为是墨白回来了,刚要大骂他怎么出去了这么久,一转身,饭桌旁的镂花圆椅上坐了个紫衣女子。
及腰长发被雨淋的湿漉漉的,紫色长裙紧紧贴在身上,白皙的脸庞显出几分苍老,唯独那双眼睛像沾着露珠儿的夏花。
她偏头梳理被淋湿的长发:“听说李怡没有死?”虽是疑问,声音却没有疑问的语气。
我点点头。
她的手指插在头发里停了停,兀自笑出声,笑的双颊晕红才停下来,定定望着窗台上一盆鸢尾花:“我被囚禁了十六年,他却在外边和别人快活,他怎么没死在战场上呢?他死了,我就自由了。”
我把酒壶放到桌子上,在她对面坐下。“曾经有人对我说你是个可怜人,可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说是不是?”
她低垂眼睑端详自己的双手,真是好看的一双手,紫袖微翻,露出月白里衬,衬得这双手愈加纤细曼妙。
“看来你还在为我帮李怡杀了李瀍而恨我。”她抬头看向我,夏花般的眼睛此刻如同一口枯井:“对一个人只有恨,也是很好的。锁在无忧宫的十六年,我想了很多事,很多想明白了,很多至今也想不明白,我的确是留在李瀍身边的细作,可我难道始终只是一个细作而已么?”
我仔细打量她,紧贴身体的紫衣中晕出淡淡红色,猜想是从无忧宫逃出来时与守卫发生冲突受了伤。“你来找我,不是只为了找我叙旧吧。”
她浅浅一笑,笑意停在嘴角:“我确实有一事相求。”
她走到窗边,双手小心护着鸢尾花的花瓣,这个紫衣姑娘好似总是对鸢尾情有独钟。她抬眼望向窗外淫雨霏霏,声音悠长:“我想要你,”她顿了顿,枝头一片枯叶打着旋从窗前飘落:“复活舍妹。”
像是随随便便说出口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