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翡问道:“为什么?”
谢允眼珠一转,注视了她一会,似笑非笑道:“因为那女孩是个水草精,已经乘着鲤鱼游走了。”
他一句话说完,微微有些后悔,因为似乎有些唐突。可惜,周翡没听出来,她脸上露出一个单纯的惊诧,真诚地评价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谢允说不好是失落还是庆幸,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收回目光,懒洋洋地说道:“那你别管了,反正能卖钱。咱们要去蜀中,还得沿着南朝的地界走,从衡阳绕路过去,好几千里,不是一时半会能走完的——你知道贵寨的暗桩都怎么联系吗?”
周翡毫无概念。
谢允一挑眉,说道:“看吧,咱们连个能打秋风的地方都没有,我好歹得一边走一边想辙攒盘缠,这不是白纸黑字,是银子。告诉你吧,哥会的都是赚钱的买卖,学着点,人生在世,穿衣吃饭才是头一等大事,光会舞刀弄枪有什么用?”
周翡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听了这番“过日子经”,很是吃了一惊:“你还操心这个?你不是王爷吗,没有俸禄吗?”
谢允笑道:“你还知道什么叫俸禄。”
周翡又横出一脚,谢允好像早料到有这一出,飞快地缩脚躲开,摇头晃脑地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吃了我小叔的饭,我还得供他差遣,乖乖回金陵去当吉祥物。”
周翡问道:“你为什么不肯回家去?”
她说的不是“回去”,不是“去金陵”,而是“回家去”,这是一个温暖又微妙的用词,因为在周翡脑子里,世上始终有那么个地方,可能没有多舒服、多繁华,却是一切羁旅的结束。
谢允愣了片刻,轻轻地笑了一下:“回家?金陵不是我家,我家在旧都。”
迟钝如周翡,都感觉到他那一笑里包含了不少别的东西,可是不等她细想,谢允便有些生硬地将话题挡开,问道:“你又为什么想回……家?”
周翡一提起这事,就稍稍有些羞愧,不过事实就是事实,她实话实说道:“我功夫不到家,得回去好好练练。”
谢允的表情一瞬间顿时变得非常奇怪。
周翡:“怎么?”
谢允蘸了一点酒水,在桌上画了一座小山,在靠近山顶的地方画了一道线,说道:“如果说高手也分九流,那你将郑罗生堵在一个小窄道里,杀了他的人,划破了他的手掌,还能全身而退……虽说是沾了点对方轻敌的便宜吧,但你手上一样连个趁手的兵刃都没有,能做到这一步,证明你如今的功力,足以跻身二流。只不过你这个‘二流’运气格外不好,满世界的喽啰你没碰上过,碰上的都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大人物,显得有点狼狈。”
周翡听了这一番吹捧,没当回事,有些不以为然地想:“你一个写小曲的书生,会唱就行了呗,怎么还扭起来了。”
谢允又将他的毛笔倒过来,略微有些开裂的笔杆在酒渍上又一划,说道:“但是也不必洋洋自得,此道如攀山,一重过后还有一重,世上还有不少一流高手,譬如一些名门前辈……举例来说,大约就是齐门的道长、霍家堡的堡主之类,一流之上的,是顶尖高手,凤毛麟角,不管名声怎么样,但是只要说出来,南北武林必然如雷贯耳。”
周翡听到这里来了点精神,因为这不属于武术技术评价,属于奇闻轶事,在这方面上,她所认识的人里没有能出谢允之右者,便追问道:“顶尖高手是像北斗、四圣那样的人吗?”
谢允“唔”了一声,眉心一扬道:“木小乔算,郑罗生不算,沈天枢算,仇天玑那样的恐怕就够不上——郑罗生虽然位列四圣之首,是因为他有一帮能打能杀的狗腿子,而且心机深沉,小花招层出不穷,这种人十分危险,一不留神就能要你的命,但你要说他是顶尖高手,恐怕不用说别人,四圣中其他三个人就要嗤之以鼻。”
周翡不知不觉听进去了。
谢允又道:“顶尖高手之上,是宗师级的人物,你知道这二者的区别是什么吗?”
周翡追问道:“什么?”
谢允见她微微前倾,心里的贱格便又不由得蠢蠢欲动起来,故意不慌不忙地给自己倒了碗酒,直到周翡的手已经开始发痒,他才拖拖拉拉地说道:“这二者的区别就是,顶尖高手每一代都有,宗师级的人物却不一定。”
“枯荣手那对师兄妹剑走偏锋,亦正亦邪,而且两人分一部绝学,稍稍差了一层,北刀关锋早早归隐,留个徒弟尚未成名,已经陨落,也稍差了一层。但山川剑是武林无冕之尊,南刀开宗立派、补全绝学,这两人却实打实地堪称一代宗师。二十年前,中原武林人才辈出,正是极盛之时,多少绝学重现人间,多少轶事到如今仍叫人津津乐道——”
周翡被他三言两语说出了一身战栗的鸡皮疙瘩。
谢允手中的笔杆却突然在桌上一划,那半干的小山被他涂成了一团,他话音倏地一转:“可是这个群星璀璨的时代太短命了,一阵风的功夫就过去了,山川剑与南刀先后亡故,枯荣手失踪,北刀封刃,纵然有令堂这样的后人,却也为风雨飘摇的四十八寨繁杂的庶务所累,这些年都没什么进益,日后再向前走一步,恐怕也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