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小径走了一会,闻见草料的干香和臭烘烘的马粪味,马儿各式的嘶鸣交杂入耳。
我想自己怎么跑到马厩来,原地转了半圈打算原路返回。
“夜光照玄阴,长叹恋所思,谁谓我无忧,积念发狂痴,纤缡,是不是放手才会让彼此都幸福些?”斩月的迷人嗓音轻轻巧巧,无声无息地穿过马儿的聒噪,潺潺灌醉我的耳朵。
我想自己是被他充满诱惑力的声音下了蛊,方才误会一别后,我潜意识里便急切期盼再看见他。
我提起碎步悄无声息地挪至拐角的阴影处,借助客栈高墙后壁的绝对优势,偷偷摸摸窥探斩月倒底在干什么。
说白了,我对他口中的纤缡更加感兴趣。
他声情并茂唤那“纤缡”二字,几乎耗尽我满腹的酸水。
伸头一看,心底旋即尘埃落定,原来是一匹神俊的高头大马,我以前只接触过宝驹雪浪,已然觉得雪浪乃马中翘楚,还不曾想世间竟有如此威武灵通的马儿,通体滑白的短毛油光水亮,反射出蓝熠熠的光泽,宛如在白珍珠上缀镀一层蓝沙。
此马目光炯炯,透射出精睿的神采,双耳巧立,洞察世俗的声息,鬃毛修齐密密挺挺列阵,长尾勾扫横杀千军万敌。气度类战马却鹤立鸡群,闲遗世反机警慷慨。
我从未见过这匹马,纵使斩月到听风谷接我时,此神驹也从始至终未尝露面,我突然慨叹这三年终究错过他多少精彩的故事,又或者说,我这一生都没有正真走进他的世界。
斩月拂马而立,堆冰砌雪的手反复爱抚那滑似无骨的皮毛,一遍又一遍,修直的长手在那蓝光里留下道道痕迹,又很快被马儿粗硬的毛发掩盖。
他的眼睛始终抚慰着马儿,马儿的嘴角始终逸着舒心的嘶鸣。
他离这马儿很近,他却离我很远。
他离梦很近,他却离尘世很远。
那近在咫尺的,是他。
那远在天涯的,却是他。
我快速掩盖暗自怆然的痛楚,想着就此离开也好。
脚底纠结划过几个潦草的圈,总算下定决心要走回头路。
只听斩月一声不快不慢地问道“出来吧,鬼鬼祟祟。”
我本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心里却背道而驰,被他一唤就失了魂魄,努力撇开嘴角挤出一丝假笑,探半张脸出去道“没有谁,我就是路过的小强。”
斩月猛烈回看,似乎觉得自己举止夸张,使劲收敛了动作,也只露半张脸给我欣赏,他的喉结略动,大概无话可说选择沉默。
我赶紧躲避这个尴尬的场面,藏回拐角的阴影中,补充道“我就是路过的小强,不用理睬我。”说罢,真心打算要开跑了。
“小强姑娘,好大的手劲……”斩月的声音转个弯,飘及墙后。
他看出我来了,我涨红一张厚脸皮,使劲搓搓双手道“我不叫小强……”
我叫雪若,我叫雪若,我叫……雪……若……
“我叫虫儿。”我一字一句,生怕说错话。
“虫儿?”斩月的声音里透出难以置信的音符,喃喃自语道“你说你叫虫儿……”
“这位公子,今日您帮我吹……”我嘴里吞了泥丸,说不全话,结结巴巴道“总之谢谢了。”
我看不见他,心里无端的空虚,我听得见他,心里没落成洞,他的声音在空洞里反复撞击,心就开始零零破碎了。
“举手之劳,还望姑娘不要怪罪在下无礼冒犯……”我听得他声音渐弱,以为他走掉了,着急追逐声音寻他。
举头正紧对一双含情脉脉的眸子,里面有两个失魂落魄的我,兜兜转转倒映其间。
我的血液顷刻间烈然鼎沸。
他似有意无意摇晃眸子里流淌的琥珀,转眼后静如止水,风平浪寂。
我的身子骤然剧寒彻骨。
他倒底对我是无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