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过后,丘胤明到石亨府上拜访辞行。初夏时节,天气渐渐热起来,侯府前前后后全都挂上了碧蝉纱,清凉怡人。客厅窗外的蕉荫之下,火红的榴花开得正灿烂,数只粉蝶回旋飞舞。丘胤明一边喝着上好的龙井茶,一边听石亨发着牢骚。石亨中年发福,很是惧热,一旁虽有人不停地打着扇子,还是能看见他额头上渗出汗来,说到激动时,满脸通红。只听石亨说道:“徐有贞他这分明是在急病乱投医。明知道圣上已经对他心存戒虑,居然还恬不知耻地四处搜刮传闻,想参我一本。哼,他这根本是在自寻死路。”
原来,徐有贞被曹吉祥暗算后,心中的怨恨无以言表,虽面上不显,这几天却暗中召集了平日里交好的数位御史,搜索证据,欲纠罪石亨和曹吉祥。徐有贞这回也真可谓是气昏了头脑,石曹能有今日,朝中自然眼线无数。果然,前天给事中王弘把这件事泄露给了石亨,说徐有贞等人将在后日上奏。
丘胤明有意无意地听着,一边缓缓打量着石亨的宅第。自从“夺门”以来,石亨的府第大加翻新,东南面扩出许多土地造了花园,雕梁画栋不说,庭园内奇花异草,珍奇鸟兽不计其数,就现在坐着的厅堂之中,一棵半人来高的珊瑚树恐怕连王府中都看不到。丘胤明暗自心想:石亨此人一介武夫,凭借夺门之功,便目中无人,穷奢极侈,日渐飞扬跋扈。如今除去徐有贞已然水到渠成,看石亨现在毫无节制地敛财享乐,不如投其所好,怂恿其广收贿赂,聚天下之珍宝,**欢乐,到时候不仅朝臣容不得他,皇帝眼里也容不得。
丘胤明道:“伯父多虑了,如今徐有贞早已失信于圣上。伯父如先一步向圣上秉明此事,圣上自然会给予公道。”
石亨点头道:“正是。不瞒你说,曹公公也有这个意思。”
丘胤明道:“既然如此,伯父更不该犹豫。以我所见,圣上秉性仁慈,对徐有贞还是颇有感激之情,若是让徐有贞占了先机,恐怕圣上一时心软,便又成僵局了。”
石亨道:“我已让人起草了一份奏折,列举徐有贞历年来诸多罪名,着朝中要员联名上奏。折子现就在我书房,贤侄文才甚好,可愿看一看?”
丘胤明道:“既然伯父不介意,那我恭敬不如从命。”
到了石亨的书房,丘胤明接过奏折,展开过目。奏折中所述徐有贞操纵内阁,集结党人排除异己,皆是朝野尽知的事实。转念一想,想必徐有贞集结亲信御史搜集的石曹罪证,也并非石亨口中的“传闻”而已。这种博弈,博的还不就是背后支持的大臣们的人力。丘胤明粗略一看,奏折的末尾已有五六十名大臣署名,不乏宗仁府和内阁的数位老实厚道的元老人物,其余遍及督察院,六部,和京城武将中的重要官员。丘胤明拿起旁边的笔,在后面添上了自己的名字,口中道:“徐有贞罪有应得。小侄得伯父如此信任,当为朝政和公道尽自己的责任。”心中却道:如此近乎要挟,我想不签名都不可能啊。
从石亨府上出来时,已经将近黄昏。丘胤明心中反复回想着联名奏折上大臣们的名字,有几个人名还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比如刑部尚书刘广衡,此人向来是不合群之人,秉公办事,不与人结党,亦不与人为敌,不知石亨或者是曹吉祥如何得来他的支持。又如御史张初,印象当中此人似乎是徐有贞一边的人,不过朝中御史多为墙头草,顺风倒。如此看来,徐有贞此次是凶多吉少。不过,他转念又想到,石亨说,是给事中王弘将徐有贞等人的计划泄漏给了他。这王弘平日里似乎胆小怕事,哪来那么大的胆子。想来想去,多半背后有人指使。
隔日早朝时分,百官齐集。
龙位上的皇帝左右四顾,见阶下无人说话,忍不住道:“怎么没人有本参奏?”
百官相视,心中各有隐私。御史李贤和徐有贞交换了一下眼色,刚要出班启奏,却听皇帝不紧不慢道:“李贤,朕知道你要参奏什么。”
朝臣哗然。
皇帝有些得意,继续道:“徐有贞,朕有话问你。”
徐有贞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毫无防备,战战兢兢出班上前,道:“陛下,臣恭听。”
皇帝道:“听说你和李贤等人近日私自集会,欲枉造罪名,排除异己,可有此事啊?”
徐有贞一凛,连忙道:“据臣所知,绝无此事。陛下切莫随意听信他人之言。臣素来一片忠心……”话未说完,却被皇帝打断道:“那么我手中的是什么?”只见皇帝从案上操起一本文册,递与身边的曹吉祥,道:“这是朕昨日收到的密函。曹卿,你读给诸位大臣听。”
曹吉祥面不改色,展开文册,大声宣读。密函中写的不是别的,就是李贤此时手中的奏折,一并徐有贞与李贤等人如何捕风捉影,枉造证据,意图弹劾与之政见不和的内阁大臣,诸事并陈,淋漓尽致。不相干的人听了都觉得头皮发麻,更何况徐有贞和李贤等涉嫌官员。只见徐有贞已是面如土色。读罢,皇帝对徐有贞道:“徐卿啊,朕对你不薄,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令朕失望,朕也无能为力。宣,徐有贞,李贤,滥用职权,诬陷诸多大臣,暂削去官职,交刑部候审。”
看着徐有贞和李贤被锦衣卫带出大殿,众人暗自唏嘘。皇帝此时似乎亦心情不佳,扫了一眼众人,懒散道:“朕乏了,今天就散朝吧。”
如同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