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梅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直为之担惊受怕的丈夫,这时醉醺醺地任一个漂亮女人半扶半抱从一辆小轿车上下来。她深深吸了一口凉风,努力压下心头的怒气和不安,急走上前,从雪瑶手中接过龙潜。“你是——”雪瑶并没有交过龙潜,而是上下把爱梅打量了一番。“我是他太太。”爱梅冷着脸、皱皱眉,鼻端斥鼻的香水味让她心里堵得难受。可龙潜偏还火上浇油般,扭股糖拽着雪瑶不放,呓语不断,不是要和雪瑶跳舞,就是要和雪瑶喝酒。
爱梅淡淡地对雪瑶说抱歉,说自己的丈夫一喝醉就爱瞎胡闹,让她不要放在心上。可是爱梅知道自己只是脸上装得淡然,其实她心里在咆哮,她想厉声叱问这个漂亮女人为什么和自己丈夫在一起,她想问,她不敢想。
龙潜吧唧了下嘴,太阳穴上鼓起一根筋不停跳动,脑袋里像装了颗炸弹预爆不爆般痛。龙潜用手轻轻揉捏太阳穴,然后慢慢睁开眼,他没有起床,只是茫然地看着天花板。雪白的顶,阴角线走了一圈欧式浮浅浮雕,房顶正中垂着绿色玻璃罩的电灯。想想又想想,龙潜长长吁出一口气,这时才记起,自己正躺在广州别墅的床上。昨天在酒吧的情景只隐隐约约还记得,记得一个笑脸金先生,记得一个漂亮的女人叫雪瑶。
爱梅听到房间里的动静,忙端了一杯热糖水给他,嘴里絮絮叨叨,责他糊涂喝酒、讽他头痛活该。龙潜没和她顶嘴,默默喝水,默默看她。爱梅头发乱糟糟地蓬作一团,双眼浮肿,嘴唇干裂,脸色干苍,比他这个醉酒的人还糟糕几分。怎么就变成这么个模样了?龙潜在心里问自己,他努力在脑海里搜寻爱梅年轻的样子,却只有雪瑶欲语还羞的模样,又突然惊起,爱梅似乎还很小,至少肯定年纪比那个雪瑶要小。
“诶,你今年是多大来着?”龙潜问爱梅。爱梅正抹桌子,听他这么问,瞪了他一眼,回问道:“你说呢!”
龙潜又仔细想,她从南洋偷跑到香港找自己时,好像只有十七,原来......现在只是二十一。龙潜又认真地看爱梅,仔细地要从她身上找二十一岁女子该有的模样——面无表情地弯下整个腰,认认真真地抹桌子脚——龙潜觉得徒劳无益,他找不出当年嘻嘻哈哈把给他收拾屋子当游戏的小爱梅的影子。
爱梅当然知道龙潜在看她,可现在她正忙着把家具全抹干净。等忙完手上这点活,才头也不回地说道:“看什么看,起吧,都快中午了。”
等龙潜收拾妥当出房门的时候,诗隆正守在房门口等他。一见他出来,诗隆高兴地从地上蹦起来,仰起脑袋,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对他直乐呵。龙潜没有像往常一样,把他抱起来,高高抛出,再稳稳接住,只是很敷衍地揉乱他的头发,就下了楼。诗隆撅起嘴巴目送他的背影直至看不到,才收回小嘴,泄气地又坐在地上。
诗隆不明白,他等了好久好久,好不容易等到妈妈和小龙叔叔他们回家,可他们又都不理他。来了几个不认识的叔叔和爷爷,妈妈就哭,后来进了房间再没出来,他想去找妈妈,哄哄妈妈,在以前的家里,只要他亲亲妈妈,妈妈就会高兴,可这一次姐姐和爱梅姨姨却都不要他去,都说妈妈要休息。小龙叔叔更过分,又悄悄溜出去玩。大家都把自己给忘了,幸亏有个耀如叔叔陪他玩了会儿,可很快他们又走了。
诗隆越想越觉得委屈,眼眶都要红了,最后恨恨下定决心,不要听姐姐的话,他就要去找妈妈,现在就去,也许妈妈正等着他来安慰哩。
诗隆踮起脚,艰难地扭开母亲的房门。自昨日起,陆达慧就一直斜靠在床头,连姿势都没变过。她身上盖着厚被子,并不是因为冷,她在捂铁皮盒子呢,她把盒子紧紧抱在怀里捂着,她要把它捂热。可还是那么冷。
为什么要捂盒子?
杜丽娘嘱梅香把自己的画像埋于湖山石畔,让柳梦梅拾得画像,才有杜丽娘回魂成姻缘;聂小倩随宁采臣归,久受人气,遂化为人体......
陆达慧傻傻想那盒子和陈义天心心相连,捂得盒子有了人气,也许陈义天就回来了。
诗隆见母亲还是浑浑噩噩的样子,连他进去都不知道,便毫不犹豫地爬上床,搂着母亲的脖子,低低喃喃地亲她:“妈妈、妈妈,果果想你,妈妈、妈妈。”
小儿的声音,唤回了陆达慧的魂,她终于放开盒子,把儿子搂进怀里。他们总说,果果哪里哪里像她,哪里哪里又像陈义天;可陆达慧现在看来,微微上扬的眉、卧浅蚕的笑眼、直挺的鼻梁、故意翘起的小嘴、漩着憨萌的酒窝,分明是缩小版的陈义天呵。
血脉相承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
诗隆害羞时,会不自觉地吐舌头;耍小聪明时,口头禅是“哎呦喂”;犯错求原谅时,会把腮帮子鼓得圆圆的,装得一脸无辜样;高兴得意时,会撅着屁股表演他自创的侧空翻;和亲密的人讲话时,会不自觉地啃手指头......这些都是陈义天的小动作,没有人教,没有人讲,小诗隆自然而然地就会了。
“妈妈、妈妈,谁欺负你?我帮你揍他!”小孩子暖暖湿湿的奶香惹得陆达慧腮脖子一阵痒。陆达慧轻轻掰开他死搂着自己的胳膊,在他额头上一弹:“你少惹祸就好了。”诗隆一听,可不乐意,扭股糖似得往陆达慧怀里钻。陆达慧被他缠得没空忧伤,无奈架住他,软声道:“好了,别闹,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