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陈义天暗自猜度自己曾经是个将军,但他确实不喜欢别人叫他“天爷”,一听心里就别扭,止不住地火冒三丈。
刚开始时是因为李明几个来看他,李明说“天爷,你千万别怪我,都是慧慧嫂子下得死命令”,陈义天脸色就不好,从椅子上站起来,跟在陆达慧身后,亦步亦趋,扰得陆达慧不能正常做事,直接把他拉回去又给摁椅子上,让他陪客人说说话。那几个看得眼泪汪汪,抓耳挠腮地想着各种办法,企图让陈义天立刻就能恢复记忆。陆达慧在堂屋陪了他一小会儿,就和陈妈去准备晚饭,刚把野菜宰烂和在豆渣面里头,就听到堂屋又叫又闹打成了一团。
天坤天保一个抱着陈义天的腰一个去拽他的胳膊,而陈义天完全像疯了一样,扯着李明的头发又踢又打,魏延庆则早被他踢得扑倒在地,连着撞翻几根凳子。终究还是陆达慧让他冷静下来的,可惜胳膊上也被他抓出条血棱子。
李明几个一走,陈义天本是绷紧的脸一下就松下来,轻轻戳陆达慧的伤口,张了半天嘴,“对不起”三个字却怎么都说不出口。陆达慧只觉得自己见到了大一号的受委屈的诗隆,心一下就软,恨不得立刻把他拥进怀里好好疼惜。“好了,我不痛。”陆达慧揉弄他的头发,柔声问,“怎么就和他们打起来了?”闻言,本来就蜷在椅子上的陈义天,更是缩成了一团。“哎——”陆达慧一声长叹,手顺势搁在他头上轻轻抚摸,“你是天爷,怎么像小孩子......”话还没说完,本来团成团的陈义天噌地伸直身子,倒唬了陆达慧一跳。“不、许、叫、我、天、爷!”陈义天努力压下心里烦躁,一字一顿,似乎在宣告一件多么严肃的事情。“就因为明仔他们叫你天爷,所以打架?”陆达慧似乎明白过来。“说了不许!”陈义天又叫了起来,慌得陆达慧不停轻拍他脑袋,才把他安抚下来。
至此之后,李明几个无辜成了陈家不受欢迎之人,陆达慧也摸透了陈义天的脾气,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不过分迁就他,他反而安生自在。
这一天下午,照往常,陆达慧在保育院帮忙,陈妈串门,诗隆不知道和村里孩子野到哪里玩了,只有念平在家里假装学习。陈义天午睡起来,菜园子里看看,又围着院子走了一圈,见篱笆破得不是一二般,撇撇嘴回屋找工具去修补。念平一见,立刻扔掉手里的书,跑去帮忙。
“你怎么不去玩?”
“爸爸,给——”念平递上锤子,有些怯怯地叫他。
陈义天接过锤子,笑得一脸尴尬,他还是不太习惯当爸爸。幸亏家里只有念平赶着叫,诗隆总是小鼻子一哼,以表示他对他的不满。“我一个人可以,你,去玩吧。”
“不,我陪爸爸!”
陈义天不知道念平有多紧张。自他回来已经三日,念平没出过院门一步,像个小尾巴一样时时刻刻都跟在陈义天屁股后头。其实在这个鬼年月,很多小孩从记事起身边就没有亲人,孩子们也都早早就明白了什么是生老病死,所以对于亲情大抵比较陌生。但是念平和他们有些不一样,她曾经有疼爱她的外祖父和母亲,可他们不得不离开了她;明明已经是孤儿,可命好地又遇到了陈义天夫妇,他们待她和亲生无异;眼看衣食无忧、生活幸福,却又是因为战争导致一个大家庭四分五裂。得到、失去、再得到、再失去,父亲的回来让小念平既意外又欢喜。她在欣喜若狂后,敏感的心惴惴不安,害怕一睁开眼,又只看到妈妈哭红的眼睛,她承受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而复得、得而再失,她不知道该怎么样宣泄心中的担忧,只好一步不离地跟着陈义天。
“爸爸,我给你唱歌吧。”念平讨好地笑道。
陈义天立刻满脸堆笑地点头。他记得回来第一天的晚饭,就因为这小丫头给他夹菜,他没接受,于是导致碗里的鸭蛋不翼而飞——被陆达慧不假颜色地分给了念平姐弟俩。明明说好的煮面条和大鸭蛋啊!陈义天哀怨地看看碗里白莹莹的面条,再看看小孩子碗里黑不溜秋的杂面野菜饼,便只好假装从不知道还有鸭蛋这一东西,大口吃起面条来。
得到陈义天的应允,念平高兴坏了,退后一步,站直身子,热情饱满地唱起歌来:
黄河、黄河,出自昆仑山,
远从蒙古地,流入长城关。
古来圣贤,生此河干。独立堤下,心思旷然。
长城外,河套边,黄少百草无人烟。
思得十万兵,长驱西北边,饮酒乌梁海,策马乌拉山,誓不战胜终不还!
君作铙吹,观我凯旋。
这只歌儿,念平唱过不止百次,特别是来到大岭山后,更是成为慰劳战士、联欢村民时的必备节目。这只歌儿唱得军民群情激昂,为此大岭山的首长还说,我们是要“长驱东北南,誓不战胜终不还。”
可这会儿,陈义天听着听着,心却飞到了另一边,希望夜晚早点来临,这样陆达慧就可以给他唱歌了。
.........
回来的第一晚,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盖一床被子,虽然两人的中间还能放上一海碗的水,但是陈义天还是紧张地不敢闭眼,脚底板都流汗了。两个人就这么不知道并肩躺了多久,陆达慧忽然翻身往陈义天身边靠,习惯性地把脑袋搁他肩窝上,不想搁了个空。只听一声闷响,陈义天带着整床被子滚到了地上。
“你没事吧?”陆达慧唬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