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4月22日,陈义天夫妇并赵怀富再上广州。陈妈和孩子们都留在了大岭山。
临别之时,念平和诗隆都哭得泪人儿一样。念平是喜忧参半,喜的是父亲这次去广州,说不定就能治好病;忧的是广州城里还有些坏人要害父亲。而诗隆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离开过母亲,且他才刚刚感觉到父亲给予的爱,现在转眼就说要分开,他嗷嗷大哭,任谁劝也没用。眼看就要误了时辰,诗隆还拽着陈义天的衣襟不放,陆达慧一咬牙,把他从地上提溜起来就往屁股上狠拍了几下。诗隆先是一懵,旋即哭得更是凶猛无比。趁他哭得昏天黑地时,陆达慧把他往李明怀里一塞,拉着陈义天匆匆赶路。
面对陆达慧突然的决绝,陈义天一直是懵的,待陆达慧拉他急走了一段路,他才想起来说说她对孩子太狠心。凑到陆达慧身边,发现她早已经泪流满面。陈义天不觉凄凄然:“要不,我们不去广州了。”陆达慧没有理他。
步行至山脚,已经有两匹马在等着他们。拉马的战士把缰绳交到他们手上,嘱咐道:“进了横沥找万寿堂的胡老板。”赵怀富道了谢,自己骑一匹马,陆达慧和陈义天共骑一匹马,一行三人往横沥方向打马而去。
战争开始到现在,进进退退间,已经夺回了广九铁路沿线的许多市镇,所以陆达慧他们这次颇为顺利地到达了万寿堂。万寿堂的胡老板安排了新的身份给他们,但后来的事实证明,再好的伪装都有露出马脚的一天,譬如他们在广州城碰到熟人。
火车从茶山开往广州,车子时开时停,有的是正常停站,有的则因为临时检查。临时检查时,日军和伪兵在车道上叫嚣着穿梭,明知找的不是他们,但也足够让陆达慧心惊胆战。
一路有惊无险地到达广州火车站,陆达慧不敢停留,直接叫了一辆野鸡车,去方便医院。
方便医院是广州九家民办医院之一,以对市民赠医施药的善举而闻名,他的经费主要来自募捐及社会各界人士的捐赠——陈义天还是天爷的时候,也以商会的名义定期支付一笔数额的款项。但是自广州、香港相继沦陷后,富户相继搬迁,通讯困难,方便医院收到的捐款也日趋减少,只能医患相互体谅,惨淡地维持着经营。
坐在野鸡车里,透过车窗,陈义天的眼前尽显广州城的“厅饭馆,带着各种口音的粤语,洋泾浜式的英语,还有一种新兴却广泛流传的把おほ二音搞混用的夹杂不少中文的日语,充斥在街头巷尾......婆娑世界迷浊着陈义天的眼。他头靠车窗,一言不发,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窗外,像是怕错过一丝一毫的景象,又好似早已心飞天外。陆达慧也是满腹心事,倒也没瞧出他的不妥。
方便医院里患者很多,有不少竟然是因为缺少路费和门路去后方而不得不滞留下来的病愈者。
陈义天三人穿过人流绕到医院主体建筑背后的一排灰瓦平房,院长的办公室就在那里。陆达慧手上有一封介绍信,写信的是大岭山的一名战士,年轻时曾留学欧洲,和方便医院现在的院长有同窗之谊。院长看了信,亲自带陈义天做了各项指标检查,把手术时间定在了一周之后。
“手术前一天还需要一次术前检查,我让人给你们收拾一间病房,凑合住住吧。”院长考虑他们才到广州,好心建议。
陈义天不愿意,不停给陆达慧递眼色。陆达慧视而不见,急得陈义天不停咳嗽。在院长准备关切地拿出听诊器,准备听听他的肺时,陆达慧开口拒绝了院长让他们留住医院的好意,陈义天的咳嗽也就不治而愈了。
陆达慧有她自己的考量。此次回来虽然只求治病,且行事隐秘,大家也都改名换姓,但世上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有认得陈义天的人见到了他,万一那个人以前跟陈义天有仇,万一有仇的这个人知道陈义天之前干过的事,万一这个人只知私仇不懂国恨......陆达慧不想连累医院。
出医院的时候,路边没有一辆野鸡车,三人只好步行。陈义天很开心,如此一来,他可以零距离地接触这“繁华”,甚至是参与。
繁华只迷惑人的眼,灾难却能叫人生死两难。不过是街角转弯,陆达慧就发现陈义天不见了。眼皮跳个不停,陆达慧直觉坏了事,一刻不待犹豫地和赵怀富分开找人。
陆达慧在一条死巷子尽头找到陈义天的,他正和三个极壮的小伙子厮打在一块儿,谁都没有占到谁的优势。
“住手!”陆达慧低呼,眼眶微热,她从不知道自己是这么感性的人。
陈义天看到她一愣,三个小伙子却谁都没住手,趁陈义天不备,一脚把他铲跌在地上,随即拳脚齐上。陆达慧急了,快步走上去,拉住站在一旁看乱战的人:“阿潜!叫他们都住手!”
龙潜穿一身绛色纺绸长褂,袖子挽到手腕高一点,怀表的金链子在胸口滑出短短的一段弧形;他斜跨着腿,褂叉口半露出一截混了金线暗色敞口裤。陆达慧从来没看过他如此装扮,好像上个世纪的纨绔二世祖。龙潜正眼都没看陆达慧一下,微不可查地轻掸了掸被她拉过的袖口。这个动作比被扇一耳光还叫陆达慧难受,可她现在顾不得自己的感受,满心都牵挂着倒在地上的陈义天。“如果老天爷真得要他们把命丢在这里,她也不准他走得如此窝囊”——这是陆达慧脑袋一刹那空白前,唯一的念头。
“住手!”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