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娘子,这么早?”
“日已妍妍,不早了。”
“雨帘蔽日,哪里看得到太阳?不知李娘子大驾光临有何见教?”
“请你做一幅画。”李良辰将一只小口袋递到楚风手中,语气清淡的就如同打在周身的冷雨,“这是润笔。”
这样的对话,发生在宣和初年六月下旬的杭州城,发生在一场延绵了半月有余的雨水里。
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即便偶尔有人路过,也都是形色匆匆。
原本街面上常常往来的商贩,那些推着小车卖早点的熟面孔,都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出现了。
雨水让他们的生活开始缓缓落入窘境,铺天盖地的雨丝以及为了一口吃食可以偷抢的灾民们,阻挡着他们唯一的活路。
偌大的西市里,渐渐浮现出一股子萧条的错觉。
雨水很大,渐欲迷人眼。
李良辰似乎在这里站立良久了,以至于淡红色披风上都沾染了不少的水迹。
楚风侧身让了让,示意她进门稍坐。
李良辰只做不见。又或者,真的没有见到。
“作画不过是随手的事情,李娘子这份润笔太重了,我不敢收。”楚风微微一笑,看着李良辰带着薄薄寒意的面容,将钱袋递了回去,“我画的东西恐怕不及李娘子一二,若是李娘子不嫌弃,楚风自然也不敢藏拙。”
李良辰看了那钱袋一眼,并没有抬手去拿。
她一直站在门外,屋檐没有办法完全遮住她的伞面,而油纸伞上方才积攒下来的雨水,这时候也缓缓的滴落下来,落在半旧的、带着无数道细小磨痕的门槛儿上。
“我要一幅水墨的山水,山要险峻些,用色要素淡一点,小品即可。”她说。
楚风偏头微微思付了一下,点头:“这倒不是什么难事。”
李良辰若有若无的颔首,面无表情的说了句“多谢”,然后便走入了一片烟雨当中。
“李娘子,能问一句这画有什么用么?”楚风跨过门槛儿,追出一步,声音刚刚飘散到屋檐外,又很快的被雨幕冲刷下来。
李良辰并没有回答。她假装没有听到,又或者,是真的没有听到。
淡红色的身影渐渐融入层层叠叠雨帘当中,仿佛不断的被冲淡、再冲淡着,就像是水洗过的丹青画卷。
楚风无奈的笑了笑,轻轻的叹息。
雨丝被风吹起,偶尔几丝落在楚风的脸上,微凉。
……
……
“其实都是花石纲闹得。楚郎君是否知道,一鸣他前些日子惹了一门官司的事情?”
黄金销尽一宿醉。
即便外面的灾民再多,西湖畔的青楼画舫都仿佛永动机一般,永远都不会停歇。
“最初见到的时候,听说过一些,但是,一鸣那个性子,这些东西都不肯多说的。”
楚风回忆起当初与刘正卿的第一次会面,那个落魄中又不失傲气的性子,以及饿死不受嗟来之食的风骨,不禁微微发出一声叹息。
刘正卿是那种真正骨子里的文人,或许表面上看起来嘻嘻哈哈,又很善于交际,可他与大多数人的往来都是君子之交,一旦自己身上遭遇了什么事情的话,是不会向朋友们求助的,甚至连提起都不会。
他是伯牙子琪、介子推那样的人。也正是因为如此,刘正卿并不会向朋友诉说他的惨状与经历的坎坷,更加不需要别人帮助他分担什么。
对于这一点,楚风不得不佩服他。因为他自问做不到那样的地步。
不为五斗米折腰,这或许是可能的事情,因为楚风很清楚,官场生活不可能适合自己这样情商低的人,所以不要也罢。可是,在快要饿死的时候,别人递到眼前的饭都不肯吃……为了骨气而放弃生命……这种选择,对楚风来说,太沉重了。
楚风当然佩服这种人,却不认为,自己能够做得成这种人。
说到底,他终究是一个深受现代教育,觉得自由、生命最为宝贵的人。没有经历过太多的事情与波澜,即便真的议论出什么境况下的道德观念应该如何如何,可真正遇到那种状况的话,没准儿会改变自己的认知也说不定。
他不如刘正卿执着,也没有刘正卿那样的傲骨,所以他很佩服刘正卿。
只是,在这种问题上……楚风宁愿刘正卿那家伙,把经历的坎坷和问题都原原本本的说出来,也免得自己四下乱猜,最终还得找到刘正平这里来听他的讲述了。
刘正平饮了一杯酒,自己满上,无奈苦笑:“一鸣从小就是这个性子,有乐子大家分,有苦自己扛,别人很难撬开他的嘴的。他有的时候,执拗了些……怎么说呢,大抵看事情太清楚了,非黑即白的,结果,总要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事了。我和他的关系,其实从小来说还是很不错的,毕竟是亲兄弟。要不是去年那件事情……”
说到这里,刘正平狠狠的皱了下眉头,一扬手接连三杯烈酒下肚,脸上的表情才渐渐缓和下来。
周遭是热闹的。甚至热闹的有些喧嚣。
这是饮月舫一楼的大堂,中间一个架高的台面,有丝竹罗衣的女子在台上奏曲慢舞、笑唱婀娜。
围着台面设了十数个桌子,如今这些桌子基本都已经坐满,宾客们饮酒笑闹、来往绫罗,热闹非凡。
楚风与刘正平这桌并没有要女子相陪,只是他们二人,一个是最近杭州城里风头正盛的才子,另外一个是知州府上颇有些手段的能人,不免吸引了不少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