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窈坐在下首,听着自己父亲的回答,她仰头看了看郭允恭,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
父亲并不是一个工于心计的人,他太实在,实在到很少去想表象背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这样的他可能不够剔透聪慧,但是他身上却也有难能可贵的东西:比如踏实,比如本分。
“侍死如生啊?”郭岭老爷子扫视了眼众人,口气微妙地重复了四个字,转向郭守璘问道,“你也这么想?你们哥儿俩是不是在心里埋怨老夫?嫌老夫多管闲事,将你们母亲随葬品中珍宝玉器的分量减半?”
郭守璘肃然拱手:“侄儿不敢。”
“不敢?那就是还有怨气喽。”郭岭神色淡淡,目光却骤然锐利盯向两个侄子,眉间隐隐聚起怒意。
众人正不知他因何不愉,却见郭岭将拐杖“嘭”的一下砸在了桌面上,瞪着在座诸人怒斥句:“糊涂!”
“叔父,我……”
“你什么?老夫说你不应该?”郭老爷子瞪圆了眼睛,盯着郭守璘一字一顿告诫,“太宗皇帝大行都要遗诏薄葬,你们居然敢拟那么长的随葬单?莫要以为天高皇帝远,老夫告诉过你们谨言慎行!谨言慎行不是只做给京里看。在金城一样,别以为朝廷现在不闻不问,它就真一直不闻不问。哪天它若想闻想问了,老夫看你们怎么办?”
郭守璘赶紧躬身垂首:“叔父息怒。是侄儿思虑不周。以为在金城就……”
郭岭摆手打断他:“算了。这事不怪你。要怪也只能怪这几年官家糊涂。光顾着迷信什么“天书”、“祥瑞”,胡乱折腾。政务不整,上行下效,京里几个人还记得太宗丧葬俗例?你有疏忽,也在所难免。”
话落,老爷子扭头不管他,转而环顾向四周,目光逐一落在小辈们身上。长房的孙儿辈除了老大郭中庸、老三郭中和这几个年长的在北方为官,他经常得见。其余孩子要么在京城读书,要么是出仕江南,见面机会并不多。尤其那个最小的丫头,他从前都没见过。
“这是允恭家的丫头?”郭岭指指舒窈,转问郭允恭。
郭允恭连忙应是。
郭岭眯缝起眼睛,伸手对舒窈招了招:“过来过来,让叔祖看看。”
夏氏赶紧起身,牵着舒窈就要到郭岭跟前给老爷子请安问礼。
“贤侄媳退下。让她自己过来。”郭岭态度强硬,手一抬,制止住夏氏,“在我代北,五岁娃娃敢上马,七岁丫头能挽弓。在自己家见个人,还用得着大人牵领?”
郭岭在金城,地位尊崇,言谈举止皆如号令般说一不二。眼下点名让舒窈上前,满屋人士也无一人敢吱声。郭老爷子向来脾气暴躁,性格刚愎。敢忤逆他,莫管是子侄还是儿孙,他手里龙头拐杖绝对不会容下。被他敲了身上,就是壮年男子,不伤也得疼两天。
舒窈听话,敛衽低眉,静静走到郭岭面前。声音软缓对他行礼问安。
郭岭手捋胡须,目光锐利地把她打量了一遍。不错,这丫头端庄稳重,礼仪周全,看起来是个机灵人。只是……
“好好一个丫头怎么被你养得病病歪歪?瞧这小脸又瘦又憔,哪有娃娃该有的水灵样儿?”
老叔祖眯起眼睛,扭头瞪向郭允恭,皱着眉,厉声喝责。
郭允恭赶紧上前,解释道:“叔父有所不知,阿瑶她来前曾大病一场,病未痊愈便忙慌北上。一路劳顿风尘,身体难免会……”
郭岭听后若有所思:“倒是苦了娃娃。这么点儿孩子跟你们舟车鞍马的。现在到家,得好好歇歇,补补身子。守丧你们大人不能沾荤。孩子小,正是见长的时候,别把什么规矩都套上。回头吩咐厨房多点眼力劲儿,别弄差了膳食。记住没?”
话落,郭岭就扫了眼夏氏,算是把这事交给了她。舒窈则默站在一旁,没有丝毫说话的资格。
嘱咐完舒窈膳食,郭岭转问向大侄子郭守璘:“前段时间你们来信说要给这丫头订亲?订的谁家?谁做主议的亲?到哪一步了?”
郭守璘上前一步,还不等回答,郭岭又说:“你们回来,这丫头功课是不是要落下了?她原来那先生跟着你们北来了?”
郭守璘面露遗憾:“原先的女先生留在汴京,不曾随我们到金城。侄儿正想和二弟商量,怎么在金城为阿瑶寻个启蒙的先生。”
“不用寻了。”郭岭大手一挥,断然道,“老夫这里有个人,文武兼备,博学多闻。而且此人医术精通,让他过来,给阿瑶启蒙,顺带为这孩子调理调理身体。”
他话落,满室具静。
舒窈心头一紧,手握在袖中,同样紧张绞起。
非她多疑,实在是老叔祖语出反常:一个文武双全,精通医理的人前来给她启蒙?大材小用暂且不提,他此举当真只是为给她调理身体?
“叔父,这样个人来府上教女学生?他……真能屈尊?”郭守璘声有迟疑。
“这你不用管,老夫自有安排。你先跟老夫说说,你们先前给这丫头议亲的是哪一家?”
郭守璘直觉叔父话后暗藏深意,在揣摩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叔父,先妣生前想将阿瑶许配给郑国公世子。”
“什么?”郭岭眉头一下蹙紧,拐杖“咚”得敲上地面,转盯郭允恭问,“你说一遍,你母亲准备将你姑娘许配谁家?”
郭允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