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郭岭的手“啪”的一下拍在桌上,“嫁入柴家?你们是嫌郭家人命太长了吗?”
郭守璘眉头拧起:“叔父,这是何意?”
“谨言慎行,谨言慎行!老夫告诫过你们多少次了?你们怎么就是记不住?柴家是前朝皇族不假,尊贵体面也不假。但这尊贵体面是谁给的?官家给的,哪天官家若是主意一改,变卦了。那柴家就只能跟南唐李重光一样!”
“叔父多虑了。”郭守璘微低了身,缓声说道,“您忘了皇明圣训里有一条是:不杀柴氏子孙?不管是哪个官家,坐上那个位置,为彰显仁德必然都优抚柴家。故而侄儿以为,大宋江山但在一天,柴家便可安泰一天。所以……”
“你懂什么?”郭岭打断他的话,斜睨他一眼,嘴角挂起一丝冷笑:“不杀柴家子孙?那是柴家不造反才行。哪天若是官家要收拾他们,不用真造反。只要有人揣摩上意,捕风捉影参上一本,就足够柴家三族具损!”
“可是叔父,母亲在世时已经……”
“你母亲那是妇人之见!”郭岭直起身,绕过眼前的舒窈,在厅中快速踱了几步,“两家可曾交换信物?”
“这……尚未交换信物。”
郭岭面无表情拄着拐,在门边望着舒窈,似低头沉思。
舒窈按捺情绪,垂眸低首。
郭岭的目光照在她身上,让她如芒在背。那支龙头拐杖一下下落于地砖,“咚咚”作响,就如她此时疾擂不停的心鼓。
从来没有哪一刻让她像现在这样意识到自己的单薄与弱小。失去祖母的庇佑,离开熟悉的汴京,她在陌生的故乡,在疏离的叔祖面前,她什么说话的分量都没有。她忽然意识到,在汴京的府邸里,她之所以可以横行无忌,肆意调皮,不过是依仗了老祖母对她的无限宠纵。丧失了祖母的撑靠,她其实和寻常的世家女儿无甚差别。
舒窈心头泛起一丝恐惧。恐惧这种迷茫的未知:在一群宗族长辈,当着她的面,讨论着她的终身事时,她连一句话都插不上,连自己命运会被更改至何妨也无从知晓。
他们正如所有的世家尊者一样,没人会在意一个小孩子的想法,自然也没人问这个孩子:我们给你这个安排,你愿意吗?你欢喜吗?
他们不会问,也不需问。因他们是她的叔祖、伯父、父亲。森严礼法下,她的未来握在他们手中,祖母生前遗命也握在他们手中。哪怕祖母生前决断果敢,如今只要叔祖轻飘飘一句话,祖母曾经意愿就可能烟消云散。
舒窈暗吸口气,手指藏在袖中,掌心汗湿,紧张无比——她在等待着老叔祖宣判。她曾经对柴家小哥哥的谋划,祖母曾经对她定亲柴氏的遗愿,都在叔祖一念间。
叔祖的拐杖在敲击了几十下后,猝然停驻。
他视线穿过舒窈,直直盯住她身后的人。
“写信告诉郑国公府,就说鄙府有丧,丁忧三年中变数不知凡几。为免耽误贵府公子终身,柴郭两门前约作废。”
这一句终于出口,舒窈惶然抬头,难以置信看向说话人。
“叔父!”郭允恭一步当前,拦在郭岭与舒窈之间。
他为女儿着急的辩白:“叔父,如此书信,岂不是我郭门毁约悔婚?以后阿瑶长大议亲,旁人将如何看待?”
“毁约悔婚?如何看待?”郭岭冷哼一声,拐杖“咚”得一下立在身侧,“没有交换信物的婚约还算哪门子的婚约?既然没有婚约,又何来悔约?允恭,没事儿不要往自己家身上泼脏水,郭家还没你说得那么不堪!”
郭允恭一下顿住,脸色苍白,讷讷应了声:“是。叔父教训得是。侄儿……写信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