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炸的震动稍稍停歇,基地的警报依然没有解除。
瞿清带着司非逆着人流的方向,来到水渠口附近的一个洞窟中,边走边解释说:“基地的建筑都加固过,只是地表打击应该没事。但我要到上面去看看,麻烦你在这里和我女儿监视下游水质数据。”
司非怔了怔。这是极重要的差事,居然交给她?
对方向她宽和一笑,口气却冷冽:“谁知道帝国军会不会在水里下毒。”她说着按了按司非的肩膀,半推着将她拉入洞中。
“阳阳?”
一个十岁出头的羊角辫女孩从洞窟暗处奔出来,紧紧扒住了瞿清的腿:“妈妈,刚刚又震了!我……我一个人怕!”
“阳阳不怕,妈妈叫这个姐姐来陪你了,”瞿清理了理女儿额前的碎头发,同时条理清晰地向司非解说,“如果那边仪表上任何一项超出了警戒线,或者有什么事,就拉那个手柄。”
司非点点头。
瞿清也不多逗留,将女儿往胸口紧紧按了一下,低声说了些什么,便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母亲一离开,阳阳便收起了哭相,刚才的恐惧似乎只是撒娇的表现。她反而小大人样地向司非自我介绍:“我叫瞿向阳,今年十一岁,一号基地大家的安全由我来保护!”
字句虽然稚拙,其中的决意却毫不作伪。司非的瞳仁一缩,静了片刻才应道:“我叫池璨,刚从地面上来,之前……在4区改造设施待过。”
瞿向阳原本已经往洞窟深处走,闻言回头,瞪大了眼睛:“姐姐也是三等公民吗?”
“嗯。”司非并不喜欢和孩童谈论这个话题。
女孩没继续问,熟门熟路爬上一张三角高凳坐好,盯着眼前阀门下方的仪表盘,双眼一眨不眨,稚嫩的面孔严肃到了极点。
司非左右四顾,拖了一张瘸脚的圆凳过去,在瞿向阳身边坐下。
仪表盘上共有近十项数值,都是缩写,司非只猜出了其中几项的全称。
浪涛拍岸的水声就在近处,老旧的指针仿佛应和潮韵起落,也不停左右颤动,却始终没有超出红色标线。
全无征兆地,大地再次震动起来。洞顶的石棱在摇撼下尖端剥落,积水和小石块纷扬落地。
司非下意识护住了瞿向阳。
小女孩的身体有些僵硬,等这站震动过去后突然转头看向司非:“姐姐害怕吗?”
洞窟中光线晦暗,瞿向阳的眼神却很亮,要看着这么一双眼睛撒谎并不容易。
“不。”司非垂眸笑了笑。
“嗯,我也不怕。”瞿向阳的语调低下去,水声几乎将她的话语掩盖,“我也是三等公民,我是在2区改造设施出生的。”
司非怔然,竟然无言以对。
女孩伸手摸了摸司非颈侧凹凸的印刻,向她露出老成得苍凉的微笑:“所以现在这些根本不可怕,对吧?”
司非一瞬间有些恍惚。瞿向阳眼里的光有多亮,底色就有多幽暗,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颜色。她有那么一刻差点以为,与她面对面的是四年前从改造设施离开时,在清洁区域镜中看到的自己。
但瞿向阳受过的苦也许只比她要多。在改造设施出生,也就代表着她没见过更好更广阔的世界。她一头扎入的世界狭小而冰冷,只有白色的营房、几十人一间的大通铺、黑色制服的士兵,和一日复一日的羞辱和惩罚……
心脏像被狠狠拧了一记,司非揽了揽女孩瘦消的肩膀,觉得任何言辞都苍白无力:“会过去的。”
“妈妈也这么说,”瞿向阳将视线转回仪表盘,突然轻轻叹了口气,“姐姐,帝国人真的都是坏蛋吗?”
这天外飞来的一问令司非再次陷入沉默。她数着仪表盘上的刻度,过了良久才哑声说:“大部分人……都称不上坏。但合在一起,人就变得很可怕。”
“嗯,”瞿向阳乖巧地点头,声音中到底还是泄露了不安,“基地的大家……都说帝国人都坏到骨子里,想要把我们赶尽杀绝,所以一个都不能放过。但是……这样的话我们和那些黑大衣又有什么区别呢?”
黑大衣,改造设施中队黑鹰队员的代称。
司非向洞口张望一眼,语调难得有了起伏:“这话……绝对不要对任何人说,这些事你不要问。”
“妈妈上次也这么说的,还狠狠骂了我一顿,不给我吃饭。”瞿向阳往司非靠了靠,一缩脖子。
司非便有些哭笑不得:“看来你没把你妈妈的话记在心里,以后对我……也不要说这种话了。”
“但姐姐不一样啊,和其他三等公民的大家也不一样,”瞿向阳答得理所当然,向司非露出羞赧的微笑,露出的尖尖虎牙让她这一刻分外稚拙可爱,“我知道的。”
经历过大变的孩子的确比任何人都要敏锐。
是否是同类,是否怀着恶意,都能轻而易举地察觉。
司非不由报以一笑,将食指在唇上轻轻一按:“那么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了,谁都不说。”
“嗯,不管是谁都不告诉他。”瞿向阳两条腿悬在半空来回晃荡,伸手将仪表盘上附着的水滴抹去,“我好想到上面去看看。”
“上面的空气不好,”司非犹豫一瞬,最后还是发问,“奥伯隆……一共有多少人?”
她问的当然不是帝国军。
瞿向阳毫无隐瞒:“三个基地里二号三号我都没去过,我也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样子。但一号基地的大家……有五百多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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