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他们太专注了,根本没听到院落的大门是什么时候又打开的,而高远君又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妹妹。”元仲华看到高远君忽然出现倒是心头一喜。她常日里幽居在此,几乎无人来解闷,看到高远君自然高兴。只是没想到夫妇私下里如此亲密时被撞破,因此面颊蹿红,甚是羞怯。
高远君似乎也意识到了。她年纪和长嫂相仿,只是尚待字闺中,不谙此事,没想到今日意外撞破了长兄长嫂的私密事。懵懂之间高远君只觉得兄嫂甚是恩爱。没想到权倾大魏的长兄表面上城府深沉教人看不破,私下里待妻子又是另一番情境。
高澄看高远君止步,他已看到她身后跟着进来的阿娈甚是为难的样子,必然是拦阻不力。他目光在高远君身上一扫,面上却微微一笑道,“殿下昨夜未眠,今日一早又被吾所扰,正没有人劝解,妹妹来的正好。进来说话。”高澄的语气里颇有长兄威严。他抱着元仲华转身几步上了石阶,然后进了室内。
高远君也走上来进了室内,一边道,“阿爷、阿母驾临,正在前面听太医回话,长兄倒不去问问那个太医吗?”
高澄心里觉得事有蹊跷,却只管走到榻前,稳稳将元仲华放下来,方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哪个太医?”
“大兄何以如此一问?自然是给长嫂诊脉的太医。”高远君也讶然了。
只有元仲华在坐榻上半坐半靠地偏着头看着兄妹二人说话而若有所思。
日光在花荫间穿梭,披拂到人身上是极舒服的感觉。高澄压着性子穿廊过户向外面走去。现在很少会有什么人什么事再能让他心里这么沉不住气。想来想去总觉得太医行为怪异。而此刻无人时他的心绪竟被这外人听起来似乎并不起眼的小事撕扯得七零八落。
下意识而毫不犹豫地便走到自己的书斋。不等守候在院落门口的仆役上来见礼回话便摆摆手将他们挥退了下去,高澄没有止步,自己推开门,径直进了院落里面。
他的书斋也是常日里处理朝务的地方。寻常朝臣并没有机会能到大将军府第来私见。一般的见面议事也并不在此,只有重要心腹才能在此密议。这是一个并不大的院落。里面有小小的房舍一所,看起来并不显眼。院子里只种着梨花。而此刻梨花盛极,初现衰败迹象。
看起来一树一树开得极其繁茂,但细瞧起来才方能看到有些花瓣已焦枯。落花成雪,满地都是雪白的残迹。只有极淡的清香弥漫花间,并没有因为一时的荣枯而减了一丁点儿的香味。
高澄一眼看到他的父亲大丞相高欢正立于屋舍前一株梨树的花荫中。高欢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到儿子进来。这院子里原本只有大丞相一人。没见到王妃娄夫人,更没有见到太医。
高澄回身亲手将院门关上,慢慢走过来,唤道,“阿爷。”他没多说,也没多问。
高欢看到儿子这么沉得住气心里也叹服。却淡淡一笑忽然道,“阿奴如今倒是颇爱读书,此处并没有一点杀伐气。”
“杀伐气能征战不能治国,儿子不想学天柱大将军。”高澄称为“天柱大将军”的自然是指尔朱荣。后来的高欢和尔朱兆都未实受过此职,从那以后也再没有出现过第二个真正的“天柱大将军”。
“大将军如今也身为人之父,难道不想为后来者扫清道路?”高欢极平静地看着儿子平缓地说。只有他的眉梢在不经意间微微一跳暴露了这位叱咤风云的大丞相此时有些不那么平静的心情。
“身为人之父”这几个字重重地敲在了高澄心头。他忽然想起并没有见到太医,他一时没反映过来,似乎是没听清楚,又似乎不相信是真的。他真的有子嗣了吗?不只是第一个子嗣,而且将是嫡长子,是渤海高氏与元氏帝裔共同的血脉传承。
“阿爷……”高澄仿佛是想要说什么,但又忘了想说什么,竟有些语噎了。忽然道,“杀伐气不必摆在外面给人看,可以在自己心里。又何必在府第里处处是杀伐气。”他的心思再沉浸在刚才的话题里,神思有点飘忽。
“放在心里就好。你若不杀人,人必来杀你。近在庙堂,远在关中皆如此。”高欢说话几乎没有过这么直白,这个道理他好像生怕儿子不懂。或者他也知道,他其实是懂的,只是怕他心软。
高澄此时已经定下心来,抛却绮念,淡淡一笑道,“儿子只是不想学天柱大将军,唯有大人才是儿子心里当学之人。”这话高欢自然听得懂,父子之间已经极有默契无须多解释也能各自知道对方的心思。天柱大将军尔朱荣仗着一时势盛便得意忘形,以至最终败落,这也是之前高欢尚在尔朱氏得势的时候便要离开尔朱荣的原因。做权臣,可以表里不一,必须表里不一。
“林兴仁那个阉宦日日来,不是只来探望公主吧?”高欢慢声慢语地道。
此时日已渐高,阳光耀眼,但是在这小院落里蓊蓊郁郁的梨树荫下还是很舒服。透过枝叶洒下的光影披拂在父子二人身上,还时不时地有雪白的花瓣飘落。在这样的本该心头宁静、淡泊的情境下谈论这样阴郁的话题也是如今父子二人难得的推心置腹的时候。
“大人心里明白,自然不是。”高澄闲聊般道。“只是他不该把公主牵扯进来。”高澄忽然有点忿恨,但是那一点表露出来的忿恨很快又被他极自然地掩了过去。“主上是有所图谋,这个天子不可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