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元康心里一跳,看着高澄面对着篝火,呈现给他的侧颜,镇定又从容,这才放心些。“武卫将军在他自己帐中,世子不必担心。”这话其实是一语双关。
“宇文黑獭计谋多端也是在明处,这个侯和还要长猷兄多多留意。”高澄继续用干树枝拨弄着篝火,喁喁吩咐道。
陈元康没说话,也低下头看篝火。他在侯氏父子身上费了多少心思也只有自己知道罢了。从他知道了世子第一次去建康就被侯景暗中算计开始,到后来在长安,在洛阳,以及前次小关、沙苑,他回回留意,心里很清楚。
有些事不只他知道,崔季舒也知道。他之所以肯告诉崔季舒,是因为崔季舒是世子的挚友,又时时在世子身边,总能为世子防备一些。从前的世子骄傲、任性,脾气暴还一点不肯隐忍。他怎么敢告诉世子?
陈元康抬起头来,一眼看到高澄正看着他。
“世子为什么把侯景留在河阴?”他尽量放轻缓了语气问道。
“没他在总比有他在好。”高澄也不闲不淡地回答他,转头去看篝火。
“世子是觉得侯景有什么异常?”陈元康继续问。
“长猷兄是有心人,怎么反来问我?”高澄抛掉了手中的干树枝,又转过头来看着陈元康。
陈元康也不躲不闪,也许现在算是个合适的时候了吧。“世子既然什么都明白了,恐怕日后要处处留意,怎么反带着侯和一起呢?”
“总比把他们父子放在一起好。侯景是侯景,侯和是侯和,父子也未必一体。既然有人连连坏事,总得找个人弥补。”高澄一直语气疏淡,不像是心里有多么大的怒气。
陈元康知道,世子此时已经是心中有数。按侯景的行径,多次加害,多次坏事,世子今日知道了居然还能忍得住,也实在是难为他了。只是自此以后心里已经是泾渭分明,再也不同于从前,更要小心加倍,还不得不与之周旋,说不定哪天情势突变也未可知。这中间的分寸、尺度,拿捏起来怎么样才能恰到好处,这是给世子的大难题。
有些事不明白也就算了,可是既然明白了还要装作不明白,还要做到和从前一样,还要表里不一地面上维持原状,心里时时提防,真是难上加难。难得高澄还能这么风清云淡,又能不着痕迹地把就侯景推离了他和宇文泰的争斗以防止他暗中坏事,又用侯和来钳制、权衡,已经算是做到极致了。
陈元康看高澄好整以暇地又开始拨弄篝火,像是很有闲情逸致的样子,但从火光的映照中又能看出来他微锁的眉头再也不像从前那么舒展了,他心里的压力也可能而知。
“大将军!大将军!!”急声呼唤由远及近传来,声音焦灼而且有些慌乱。
陈元康和高澄同时抬起头遁声望去。
“大将军,西寇来了!”那个焦灼的声音已经到了近前禀报。
前不久刚刚西撤的西魏军本来已经是逃得无影无踪,但不知什么原因,竟然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去而复返,如同潮水般涌来。东魏军本以追击为目的,疏于防守,更没想到西魏军反攻得这么快,顿时整个大营就慌乱了。
西魏军早有准备,火弩连发,不大功夫就把东魏军的大营变成了一片火海。西魏军将东魏军大营团团围住,来不及和没机会逃出的东魏军将士纷纷葬身火海中。惨叫、痛哭、怒骂声声高震天,连成一片。
幸好大将军高澄在瀍河边的篝火处和辅国将军陈元康在议事,这才幸免葬身火海。远远看到火光冲天,听到喊叫声连天,高澄一时简直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陈元康心里也暗自感叹,宇文黑獭与大将军以兄弟相称,又得过大将军放归关中之恩,行事却如此决绝,丝毫没有一点情义。看一眼高澄,望着远处的大营似乎不为所动,但心里是什么样的煎熬谁都不知道。
高澄忽然抬手将手指放在唇边吹了个口哨,他的坐骑听到主人的招唤不一会儿便飞奔而来。这匹大宛马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显然是心情不错,足蹄之间轻快地小跑而来,听话地停在主人面前。
高澄飞身上马,毫不怜惜地向着马股狠狠抽了一鞭子,大宛马又惊又痛地一声长嘶便如同深深知道主人的心意一样,向着着火的大营飞奔而去。
“大将军!”陈元康这才明白过来,喊一声已经是来不及了,赶紧命人牵马来,自己也飞身上马追了过去。
火海一片,把夜空都照亮了。
高澄集结了逃出来的将佐兵士,号令与西魏军大战,同时接应尚困在营中的东魏军将士。天昏地暗之间不分你,两魏各自伤亡惨重。但尤以东魏军落了下风,渐渐难敌。
陈元康眼见大势已去,紧随高澄,不敢离开。
“大将军,不如先回河阴再做定夺,如此苦战不是良策。”陈元康一边奋力击退一波又一波的进攻一边苦劝。
此时激战一夜,天色渐渐转亮,火势慢慢退去,两魏混战又陷入胶着之中。这样拖延下去消耗体力对谁都没有好处。硝烟弥漫,在特别寒冷的冬天里连烟雾都好像被冻结了一样在空气中久久不改其形态。
眼看着师劳兵疲,高澄心里也明白,恐怕也只能如陈元康所说了,但是又万万不甘心。可是这个时候一刻千金,容不得他再犹豫不决,几乎就是瞬间,心里已经是痛下决心。
“世子……”陈元康唤了一声,欲言又止。
抬头观望形势,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