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蠢蠢欲动

高澄再转过头来,面颊上明显有泪痕。他不是一个能狠下心的人。

元仲华从来没见过他哭的样子,她心里受了震动,把所有的心思都收了起来,只想宽慰他,但她并不擅此道。

她将身子转过来,对着高澄。“夫君累了吗?”这是她想当然的一句话。他神态那么疲惫,她能看得出来。

一天一夜这么久,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即便是心腹之人,即便是他的奴才,虽对他小心翼翼,再尽心也不过是谨慎小心,生怕有什么疏漏,谁会管他累不累?

“下官愧对殿下。”高澄的声音低沉嘶哑。他心里满是话,可是一句都不能对她说。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从今天起,他们就要渐行渐远。他当然绝不允许如此,但眼下又不得不去做一些被迫要做的事。

元仲华忽然轻轻一笑。

高澄讶然。他以为她会纵着性情与他使气,她也曾经那么倔强。可是她为什么会笑?

“夫君没有什么愧对妾之处。今日所得一切皆是妾命中所求。夫君何过之有?”元仲华抬起手,轻轻地用手指拭掉高澄眼下的眼痕。她肩头的赤色帔帛慢慢滑落下来。

她的手指凉凉的。高澄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再也不放开。听她刚才说的话,他觉得有些陌生。这不像是元仲华说出来的话,倒像是个遁入空门的比丘。

她有时候敏感多疑,有时候倔强任性,总是让他在心里无可奈何,两个人也没少互相斗气。但越是他情势艰难时她反倒越温顺、柔和,体贴他的心意。这时她给他的是一个惊喜,让他不忍离去,不舍得离去。

但是他总不得不离去。

“殿下只要记得,阿惠心里只有殿下一人。”他将她的手心贴在自己腮边,喃喃一句。

阿娈本以为世子来了会在这儿的时候久一些。但出乎她意料的是,高澄只呆了没多久就走了。来时匆匆忙忙,走时恋恋难舍。虽不见诸形貌,但阿娈久在此服侍,也是看得出来的。

等到世子一离开,这院子里好像立刻就空下来了。她进了屋子里面,里面没有奴婢,安静得像是没有人一样。

走入内寝中,看到元仲华仍然坐在窗下铜镜前的背影,忽觉孤寂和失落。阿娈从元仲华身后看到,她手里正拿着一对点翠金爵钗在出神。

“殿下……”阿娈轻轻唤了一声。

元仲华没有转过身来。

“世子去李氏那儿了。”阿娈还是回禀了。

“知道了。”元仲华怅怅地道。好像对此事并不很上心,只是忽然又叹道,“月光也很久不来我们这里了,她一个人在做什么?”

阿娈知道她说的是柔然公主。这正是眼下阿娈最大的心病。说不上来为什么,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也只能轻轻叹道,“与殿下疏远了。”

回想起数月前种种在一起的日子,元仲华心里也免不了都是感叹。但她却是不明白的,为什么月光终究还是疏远她了?

第二十九章:命悬一线

长安城又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每到此时,魏宫里遍洒阳光,就让人觉得会把积攒了一冬天的阴霾全部清除得干干净净。

长安魏宫,在阳光的映照下金碧辉煌,显出一派盛世的气象。两仪殿的位置很特殊,在内朝和外朝之间,称为中朝,本来应该是不偏不倚的中庸气质。

但是此刻,两仪殿的宫院里肃立的宦奴们却个个垂首恭立,一动不敢动,满是紧张的气氛。而且这种紧张还非同寻常。他们个个都听到了年轻皇帝的咆哮声。这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情景。

突然“呯”的一声巨响,毫无征兆之间殿门被撞开,一个身着朝服的显贵已经从殿内大步走出。居然是掌宫中宿卫军的骠骑将军赵贵。

“去传太医令,今日在值的太医令全都传来。”赵贵尽管面色镇定,但宦奴们都从这位郡公的语气里体会出了事态的严重,于是立刻就行动起来,同时猜测着殿内究竟出了什么事。

不用猜,很快就知道了。

太医令来得速度非常之快。而没过多久,就从两仪殿内抬出一乘软榻。小宦官们小心翼翼,居然是大丞相、安定郡公宇文泰亲自护送着软榻出来。

榻上躺的人面颊如同白纸,嘴角犹有血迹,让看到的人心里惊愕不已。这榻上躺的昏厥不醒的人是左丞苏绰。大丞相宇文泰最看重的人,不是心腹犹胜似心腹。

大丞相宇文泰一向不是凡事假以颜色的人,可是这时他从两仪殿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了他毫无掩饰的怒容。

宦官们是最敏感的。前有孝武皇帝的宫闱之变,时间并不算久,先皇文帝元宝炬刚刚崩逝,难道又有事情要发生了吗?

然而没有人留意到,两仪殿内这时气氛的紧张更胜于殿外。当臣工们都选择随着大丞相蜂涌而出时,不一刻前还激烈争执的大殿顿时就空寂下来。

年轻的新皇帝元钦简直无法忍受,这些大魏的臣子,绝大多数都选择了追随大丞相宇文泰,都弃他而去。剩下寥若无几的零星几个老弱低级官员都是他连名字也叫不上来的。他们之所以留下也全都是出于观望的老奸巨滑心态。

元钦怨恨地盯着大敞的殿门,直起身子,猛然站起来,大怒道,“大魏有此等臣子,实乃是大魏之耻,孤在此座上更是孤之耻也!”

皇帝只顾宣泄愤怒而口无遮拦,那数个臣子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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