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是在脑海里搜罗一切可以用来夸奖他的形容词。
“但是他年纪还小……”
她猛地一咳。
男人始终站着,他狰狞的眼睛看着她。
也许是这样的死生一刻,他才看清他在她心中的分量。
一个杀人未遂,害她撞车的少年才是她心头所爱。
“你可不可以网开一面,别判太多年……”
她说完了话,手猛地松了。
“五年前,你倒在血泊里,五年后,我倒在血泊里。”她紧紧合上了眼睛,似乎是太累太累,她说,“南生,来世今生,我们两讫吧。”
呵,为了一个少年,一个十八岁的毛头小子,她告诉他,要两清,她什么也不求了。
他冷冷笑着。
仿佛在笑她的自不量力。
她忽然又睁开了眼睛,迷蒙的视线里满满都是深深浅浅的水沫星子,她起了皮的唇无意识地开开合合,“南生,你抱抱我,好不好?”
他没有动。
他还在恨,还在怨,久久,他说,“不是要两清吗?”
她已经无心解释,说,“那你也抱抱我,好不好?”
无论是左旭,还是沈坤,哪怕是朔风的怀抱,对她而言都是寂寞的,她从来都不曾感受到内心的炽热。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终点。
如果她有机会有资格。
他的怀抱,就是她长长短短的一生唯一想要到达的终点。
薄南生猛地蹲下身来。一双侵占了血丝和疲惫的眼睛已经被嫉妒烧去了理智。
明明他的表情那样冰冷,她却好像在雪中遇到了炭,忍不住伸出手去想抚摸他的脸颊——
“我求求你,抱抱我,好不好?”
他却还是执着地想要亲口问她,亲耳听见她的答案,“桑梓,你有没有爱过我?”
她太疲倦了,疲倦得已经没有力气去解释一切,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翻过半个身,曲起双腿,一点一点往他怀里挪动。
一点一点爬……
哪怕疼的全身整张脸都扭曲得抽住了,可她还是嘴角努力挽着……
她像疯了一样,用力地一扑,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扎进她的命运。
那是她去过的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一个地方。
它那样近,可是总是那么远。
隔着家仇,隔着世恨。
——那是薄南生的怀抱。
她终于如愿以偿,然后轻轻合上了眼睛,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悲伤,在这一刻走向终结。
因为她只记得,她是在他怀里的。
而她到最后,都没有告诉他,她有没有爱过他,有没有还爱他,还是从来没有爱过他。
他终于在她已经快要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抓住了她的身子,小心翼翼不敢大动地抱着她的双肩,说了这一生最有欺骗性的话,声音轻飘飘的,像春天里的风,没有一点实感,“小梓,你知道吗,你弟弟最重要的罪证,在我手里。”
“qlvlglqjoh,小梓,这是你弟弟留给勒静颜的凯撒密码。”
“小梓,只要你好好的,我可以把这个证据,留给你。”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每说一个字,心上就像是动了一刀。
桑梓的眼皮动了动。
她起皮的嘴唇动了动,拼尽全力勉强自己的一只手伸出去,摇摇手。
他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他低下头去听——
他从没有这么忐忑,哪怕做完一个众人好评的案子,也从没有这么忐忑过。
他听见在哗啦哗啦的雨水声中,在自己噼里啪啦抑制不住的心跳声中,这个伏在自己怀里的脑袋上起起合合的嘴唇,
她说,“南生,它是呈堂公证。”她笑了,“我已经无法替他入狱了,南生,我再也不想你为难。”
他的心重重一钝。
他想起她和他遇上那年,她为他走过的千万遍的忠孝东路,他捡起她的发带,去追那个胆怯的她。
他想起她被扔到海里,在死生一刻,她最后高声地喊他的名字。
他想起她生日那一夜,她疯狂地追过来,告诉他,她不想一个人。
他想起很多事情。
终于在最后一刻,她为他着想了,为了保全他的名声。
可她从头至尾,都不曾为自己想过。
她也曾爱过他,或者说,她对他也是有爱的吧……
*
远州市一处私宅地下室。
浓密的酒精味和医药水味,将他和她的整个世界都僵硬地笼罩起来。
“除了脑出血和骨折外,南哥,她还有严重的产后抑郁症。”
肩膀不可抑制地一颤,“产后抑郁症?什么意思?”
江元眉峰一挑,“她近期应该是在吃抑郁症药物,就我检测,有米氮平,但也有文拉法辛,文拉法辛的药片,是专门来医治产妇抑郁,也就是,产后抑郁。”
薄南生已经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从江元的医药室里走出去的。
产后抑郁。
那么她生完小背心刺杀他,她把小背心扔了……
他不敢再想。
……
桑梓睁开了眼。
眼睛好疼,她努力眨了眨。
一片白色,一片荒芜的白,她笑了,她没死,她也没瞎。
一加一是多少?是二。
她叫什么,她是桑梓。
她没有失忆,也没有失去智商。
她动了动手——不疼。
她抬了抬腿,疼——她往下一看,掐了一把,挺疼,没截肢,应该只是骨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