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未央宫前殿。
今日大朝与往日截然不同,气氛压抑。
刘骜坐在赤色的软席上,神情有些茫然,有些怔仲。举目望去,大殿的官员明显较平日少,而且看上去一个二个衣冠不整、垂头丧气,像斗败的公鸡。
长安大水,不光毁坏严重,也打乱了朝堂正常顺序。能赶来的官员都来了,赶不来的,也不用来了,都被禁卫挡在阙门外。但凡赶来的官员,没有一个的衣服是干的——哦,有一个,富平侯的朝服是干的,但里衣也是湿了。
所以四月初八这一天上朝出现一个奇观,所有官员都会先到配殿那边,就着一字排开的火炉,把衣服烘干了再回到前殿。应当说,天子还是蛮照顾臣子的。这样一来,不免仓促,半干半湿,皱里皱巴的就赶紧报到,衣冠不整也就在所难兔了。
这会大殿之上,正响着御史丞(御史大夫副手)尹忠的报告:“……决堤源自渭水北段中平里一带,水势汹涌,破横门而入,右扶风首当其冲,已摧毁东西市及市署……阖城黎庶奔走呼号,俱涌向安门、覆盎门、宣平门,踩踏失火之事颇多,亦有浪荡子趁乱劫财。虽加派巡兵,但苦水势所阻,徼贼收效甚微……”
尹忠喋喋不休了一番,基本上全是坏消息,没有好消息。
司隶校尉辕丰也道:“据微臣收到的消息,城中流言四起,人皆言‘大水将至,长安泽国’。”
刘骜长叹:“朕自登基以来,仁德不布,举错不中,以至天怒人怨,遂有此灾祸降临……”
众官员抢相请罪,更有以头抢地者。君罪己,臣又岂能卸责?
“陛下,圣人有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方今要务,不是自责,而是避祸。”
此言一出,大殿的纷乱安静了一下,旋即纷纷称是,因为说这话的人,是大将军王凤。
刘骜定定神,忙道:“大将军请明言。”
王大将军给出的对策如下:“陛下与太后、皇后、诸嫔妃可乘坐御船,至昆明池避水。城中庶民,可开放通道,使之登上长安城墙以暂避洪水。”
朝中大臣闻言,个个点头称是,大赞大将军英明。实事求是说,这也不算拍马屁,王大将军的应对还算是可圈可点的。
王凤当下起身一揖:“水火无情,洪流凶猛,多延误一刻便多一分不测。臣请陛下万勿耽搁,即刻……”
“陛下,臣有一言。”
王凤凌厉的目光一转,正对上左将军王商的目光,王凤不悦道:“乐昌侯,凤方才有言,讯情凶猛,时间紧迫,刻不容缓,有什么话,到御船上再奏吧。”
若换成别人,哪怕是丞相匡衡,也会掂量这话的份量,不敢有违。偏偏王商是满朝唯一一个有资格、有底气敢与王凤怼的人。
所以,王商压根不理王凤那一茬,向刘骜揖礼道:“自古无道之国,水犹不冒城郭。今政治和平,世无兵革,上下相安,何因当有大水一日暴至?此必讹言也,不宜令上城,重惊百姓。”
从今人的眼光看,王凤的建议是积极的预防措施,所谓有备无患是也,而王商的看法就有点腐儒的味道。偏偏这个时代最讲究这个,而王商一顶“有道、无道”的大帽子扣下来,顿时令天子刘骜陷入左右为难境地。
趋吉避凶,人之常情,何况是尊贵无比的天子。但身为天子,万众瞩目,民心所系,又需谨言慎行,不能轻举妄动——这就是王商传达的意思。
是遵从内心的恐惧,还是恪守天子之责,这是摆在刘骜面前的难题,当真是难以抉择啊!
这时有观察水情的官员前来禀报,洪水已突破至未央宫钩盾室。
王凤立即大呼:“陛下万勿犹疑,请即刻从复桥前往长乐宫,与皇太后登船避水。须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王商问明水官水势只没膝,怒道:“区区浅流,如何恐而避之!若长安吏民得知,岂不大乱?”
“王子威!”王凤气恼之下,连尊称也不叫了,直接呼字。
“大将军有何见教?”王商也梗着脖子,大声回应,口水差点喷到王凤脸上。
嗯,这两位的位置是紧挨着的。汉朝大臣间的辩论,是可以站起来,甚至可以在殿上自由走动,并且以手势辅助增加气势。而王商身长八尺余,体形胖大,在满朝文武中如鹤立鸡群。这一站起来,一逼视,那气势,连王凤都吃不住劲,往后一缩一退,其势大弱。
这未央前殿,此时成了王凤与王商开炮的场所,彼此争吵不休,丞相则在一旁和稀泥。两尊大神掐架,诸“小鬼”(百官)没几个敢帮腔,都不敢掺和,生怕遭池鱼之殃。
正不可开交时,大殿传来啪啪脚步声,争吵声为之一停,所有目光转向殿门,就见一个浑身滴水的人都进殿内,向天子一揖:“臣张放有本奏。”
张放?!他不是第二个到的么?
没错,张放的确是第二个到达阙门的,而且是与王商做为首批入宫拜见的官员。但他的职务是宿卫宫廷,在未央宫到处巡视,而不是杵在大殿当人偶。既然有保卫宫廷之责,张放当然不会尸位素餐,到处晃晃装个样子就算。眼下洪水入城,他总得做些什么。
“臣在卯时初刻入宫时,曾在宫墙上做了水位标记,此后每隔半个时辰再做一次标记,视察水位。至辰时初,水位已不再上涨,截止辰时末,水位未再涨,且有消退之迹象……”
张放在说话时,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