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整个人都跟散了架似的,但估计跟殷胥没关系,而是累过头之后昏睡太久,仿佛浑身都跟错了位似的。崔季明摸了摸身边,只碰到了个外头裹着银鼠皮的热水袋。殷胥压根就不在,她想摸也摸不着,心里头有那么点不满,抬起一条胳膊拨开帘子,哑着嗓子喊了一声:“阿九?”
她以为殷胥在外间里批折子,然而只见得两个宫人急急忙忙的起身,弓着腰小步过来,跪在床边。崔季明身上似乎穿了件里衣,虽知道殷胥肯定能让这两个宫人死死闭嘴,她却仍然不喜欢让别人瞧见,抽回手来道:“圣人呢?”
宫人答说,圣人还有要事下了船。
一问,才知道她一睡就到了第二天的夜里,殷胥每天都跟连轴转似的,陪她一会儿可以,两天显然是不可能。而且因为魏州几乎已废,还需重建,于是只能回到了郓州。
郓州的小朝廷运作的还算不错,主要是通过黄河与洛阳相连,朝廷的船只每日不计其数的在两地来来往往,官员们也跟着两头办事儿两头跑。
只是本该成为郓州朝会主角的崔季明却一睡不醒。朝臣们不知道他人在哪儿,独孤臧从博州赶来也不知道崔季明在哪儿,殷胥瞒不下去,只得硬着头皮说季子介还在船上,受了伤正在养病,谁也不可拜见。
这一下子,也就在群臣之中炸开了。
老臣们面上不敢说季子介就是崔季明,但这事儿也是不可能瞒住的,一传十十传百,谁都不说,这事儿也谁都知道了。
关于当年殷胥登基后留宿崔家子、关于崔家长房二房决裂,崔式帮助圣人登基之类大大小小的事儿更是又被翻出给科普给刚入朝的新臣。
从某种方面来看,崔季明却是可以算作董贤、邓通一样的人了。
少年与圣人结交,世家尽倒唯有崔家的长安一脉,稳固在朝廷之中手握重权。甚至如今想来,圣人御驾亲征、赐他二品虚职又保有节度使之位,甚至要他这个刚弱冠的人去做河关行军大总管,怎么都有些盛宠的意思。
这事儿要是放在前朝也是没人说的,毕竟当年先汉,近半的皇帝都传出过和男子的情事,更有几位在史记上也是确凿记载着。
就可惜大邺胡风浓重,实在是社会风气不流行这个。群臣之中绝大多数都是不敢把这事儿拿到台面上来说,不单单是因为这二人身份地位,而且也实在是毫无说理。
而臣子之中也是有这样的愣头青。
他倒是知道回了朝,崔家势力重,这话说出来圣人还没下手,崔家就估计不会给他好过。他也知道季子介军功赫赫,入朝时间短却行事妥善,根本没什么能说的不妥当。
可季子介带给人的那种即将权势滔天的预感,实在是太过强烈。
这个愣头青倒也不敢直说,只在递向圣人的折子里提了一句,希望圣人早日娶妻,又暗以董贤比喻季子介——这就真把殷胥惹恼了。
在崔季明醒来前,夜晚非正式的近臣朝会上,殷胥单把这折子挑出来,要写这折子的那愣头青站出来,解释解释这话!
在坐群臣听着殷胥冷笑的将折子上原话念出来,心里头都搓了一把冷汗。这太不会说话了,你好歹比成卫青啊,好歹卫将军骠骑列传里头一句“以和柔自媚于上”的暗示,谁人也都装着看不见,只提卫将军战功赫赫。
季子介刚立了大功回朝,你却拿靠脸吃饭,所谓“进不由道,位过其任”的董贤作比,圣人岂不要大怒。
他一向不管流言,外头要是盛传他与崔季明如何如何,只要是说的别太过分,反倒听起来可当个笑料。
倒也不是正式的朝会,殷胥手扶在案上,怒极反笑道:“孔光说董贤质性巧佞,翼奸以获封侯!班固也称其因貌美而受帝王喜爱!你倒是觉得朕是早崩的哀帝?!还是说如今以几万人马灭于空韬几倍人马的季将军以容貌退敌?!”
这愣头青其实也并不年轻,乃是俱泰的上司、殷胥登基时提拔任命的户部尚书。因为如今殷胥掌权,改令时也常不合规矩,绕过政事堂,直接和户部合作。这位户部尚书年纪并不算老,年功长了,实绩却不够,为人死板,更何况常与殷胥意见相左。
殷胥倒觉得他任侍郎是不错,尚书有些难当职位,可尚书位置是他当年给。当时登基太急,拉了个做事稳健的赶紧填补上,如今才知道和他心目的差距。这样一个前朝老臣,随便薅下来于群臣来说也是失了大义,他还是有任命俱泰为尚书之意,却不得不一拖再拖。
谁料到他说话正戳在点儿上,甚至算是辱了河关几万将士的热血,他想让这户部尚书退一级找个清闲职位都不成了。
这位尚书连忙摇头,他与殷胥以折子、纸笺沟通数次,商议过不少统一收拢货币的新令,说话也有点没讲究,本来只是私下以年长身份劝告,却让殷胥这样拿出来说,他一时也竟不知如何回答了。
他叩首,连称心无此意,只是圣人年纪渐长仍无娶妻之意,此事前朝亦是少有,外头传言有多——
殷胥却不打算放过他。
“他述职时即向群臣告昭,他并非赵渠后人,乡野出身,父母不在,家中无兄弟姊妹,早年做过绿林,做叛军只为某一条生路。既无官宦背景,也非世家子弟。朕不过是让他带兵打仗,给他一个二品的名号挂着显眼。是赐他金银宝物,还是高门豪宅?是要他手握天下兵权,还是给她封侯拜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