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我将衷儿哄睡了,自己却觉得精神饱满,命内侍在殿前守夜,转而去了前殿。
前殿烛火莹莹,内侍替我打了帘,躬身将我迎了进去。
派出去的使臣跪在殿前,冲我叩首问安:“夜深雾重,请娘娘爱惜身子。”
我往内室去坐了,免了他的客套,又命侍女上了茶,道:“陛下说什么?”
那使臣道:“陛下见了殿下的答卷龙颜大悦,直夸殿下颇有长进。”
我抿了口茶,思忖片刻,问道:“陛下看完后可曾传召谁了?”
“陛下传召了太子太傅卫瓘大人。”
我冷笑一声:“果真是卫家的人。”
卫瓘身为太子太傅,在皇帝面前搬弄是非的手腕倒是一流。虽说天下百姓皆是皇帝的子民,但既辅佐衷儿,却还抱了别的心思,委实令人不齿。
况且...我同卫瓘算是有旧仇的。当年皇帝看上卫家的女儿,少不得这个卫老儿从中作梗。
如今我动不得他,可这每一笔我都记在账上呢卫瓘。
我揉了揉发痛的脑袋,烛光哔啵地跳动着,这样忽明忽暗的光影将我本就不怎么入得了眼的脸映的越发不堪。
我挥了挥手:“你先去罢。叫程太医来。”
过了小片刻,程太医躬身而入,拱手道:“见过娘娘。”
我道:“李孺人的身孕,你可瞧过了?”
程太医有些迟疑:“是。”
我“哦”了一声,尽量笑眯眯地问道:“孩子可康健么?好还是不好?”
程太医道:“孩子月份不大,瞧不出好坏。且头三个月很紧要,保不保得住也都是运数。”
我道:“那可见李孺人命不好。”我还是笑眯眯的,心神通畅,半盏茶留在我手里凉冰冰的,不过这倒是我今儿个听到最舒畅的事儿了,“年纪轻轻的,却没有保孩子的命。”
程太医心领神会,拱手道:“微臣这就去开方子,必定‘药到病除’。请娘娘宽心。”
我举起烛台来,烛光下的程太医倒是一个俊美的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委实令人心动的很。
我喜欢漂亮的东西,喜欢漂亮的人。可我也真心实意地想要他们死透算了。
我凝视了他一会儿,程太医规规矩矩地拱手作揖,亦不敢言语,我便笑道:“夜深了,程大人且回去歇着罢。李孺人的身子还请程大人多多照拂。”
程太医暂且是个可用的人,很会审时度势。如今东宫是我主事,他上赶着巴结我也算是聪明人。只是不能尽信就是了。
他果真是拜了一拜,退了几步,隐没进重重叠叠的帐幔里,身影再不见了。
我又坐了一会儿,将这些事儿在脑子里头捋了一遍,渐渐地天色竟然也亮了。我伸了个懒腰,顶着乌青的眼圈去叫衷儿起床。
衷儿若是睡不醒脾气就大得很,从前更小些的时候是哭闹,现在大了,便是坐在一边赌气,若有人上前去劝,劈头就是一巴掌。久而久之哪儿还有人敢上前去劝?
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光糊弄了陛下可不成,还需得做做样子。
我入了后殿,里头果真还是静悄悄的。守夜的内侍早已起了,见我来了仿佛见了救命恩人似的,连连下拜:“见过娘娘。”
我往内室里飞了一眼:“殿下呢?”
内侍面露难色,我便心中有数,撩了帘子进了内室,几个侍女捧着锡盆跪侍榻前,衷儿抱着双臂,盘腿坐在榻上,气鼓鼓的模样。
我无奈地笑着上前掐了掐他的脸:“我们衷儿还闹觉呢?”
他一巴掌直挺挺地狠拍在我脸上。
我没躲过,便挨了这一下,亲自拧了热手巾给他把脸擦了,柔声劝道:“乖衷儿,今儿个该去宫里头给父皇母后请安了。若是晚了,少不得父皇又要考你功课。”
他没吭声,我便又给他穿了靴子,等他清醒过来,一只软绵绵的冰凉的手覆着我的脸,颇有些愧疚:“阿姐,疼不疼?”
我笑:“阿姐本来就难看,打一巴掌也无妨。”
他扁了扁嘴,委屈的小模样:“衷儿不是有意的。”
我轻轻把他的手拍下去,等他装扮齐整,出门前还少不得叮嘱他两句。
衷儿虽说心智不全,但这副小模样实在生的好看的很。虽我们大晋已然有一个掷果盈车的潘公子,人称檀郎玉貌。但我瞧着我们衷儿也不遑多让,肤白如瓷,眉目如画,委实令我一个平白托生了女儿身的人自惭形秽。
我踮着脚尖替他正了正玉冠,严肃了神色,叮嘱他:“衷儿,虽说卫大人身为太子太傅,可你也要留个心眼,不能尽信,却也不能显出不信的神色。对待父皇更要谨小慎微,要恭敬有加,不能僭越任性,知道么?”
衷儿一一答应了,临要走了,却又转脸来,茫然地问我:“阿姐,李孺人说衷儿要有孩子了,是真的么?”
我脸色一沉:“谁在你跟前嚼舌根了?”
衷儿怕我生气,忙拉了我的手摇了摇,如实相告:“是李孺人昨儿个派人来跟衷儿说,让衷儿去瞧瞧她。”
我少不得冷笑起来,原本我是想留她一条贱命,倒是她自寻死路了。
我怕吓着衷儿,便放缓了脸色,笑道:“你瞧瞧你父皇后宫里头那些妃嫔不都也这样?不过是争宠的法子罢了,你不必管。若是她真有了身孕,阿姐自然会照顾好的。你就把心思放在读书上,不要分心。”
衷儿很相信我,当即点点头:“衷儿听阿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