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真不以为忤,反点头赞道:“知我者,常住兄也。上上品不能形容者,上上品之上,逸品是也。”他的眼睛星光直冒,显然对自己想出来的这个词得意之极。
“逸品?”武敏之沉吟道,“非同一般,超绝脱俗。”
并非他奉承,而是古往今来,学问难做,难就在敢想二字上。有时候想出一个字,便可闻名天下,世人皆知。
“果然是常住兄。”李嗣真道,“超绝脱俗,至高无上,就是取这意思。
武敏之不由笑道:“果然是妙极。只不知承胄兄心中,当世,能算得上逸品的,都有哪些高人?”
李嗣真微笑不答,却眼神微妙地瞟了武敏之一眼。武敏之摆手道:“罢罢,我岂是不知天高地厚之人?三品尚且不入,逸品,哪里敢想?”
李嗣真倒也不客套:“常住兄年纪尚轻,成就未可限量,未来如何,难说得很。或者,待此书完成之时,常住兄能入选其内也说不准。”
武敏之佯怒道:“承承胄兄抬爱。只不知承胄兄这话,是在夸我呢,还是在贬我?”
李嗣真哈哈大笑:“岂敢岂敢,我有自知之明罢了。这书说着容易,真要完成,也不知道究竟要等到几时。常住兄既觉得这主意好,到时你我,邀上希美和正等,仍如此前,一起参与编撰可好?不过,这入选之人,你我还得先仔细参详,待考虑周全了,再上书太子,待太子下诏后,便可着手此事。”
他的满面兴奋,右手以执笔之状,在虚空中舞了几舞,显然是已经手痒了。听李嗣真意思,不管他答应与否,倒是先定他下了。
武敏之有些心动,但只是一瞬。当初主持编撰《三十国春秋》的激情早就没了,留下的只是难以言述的倦意。他微笑道:“我何德何能?还是专等着拜读承胄兄的大作罢。”
李嗣真也不多说,起身欲走,又坐了回来。他凑近武敏之,似乎想说什么,躇踌片刻,还是觉得虽左右无人,但对一个自律的人来说,在这办公场所不宜说私事儿。
“我昨日送的贴子,常住兄可看过了?”他压低声音简单问道。
武敏之一愕,道声对不住,解释说昨日有事耽搁在外,并不在府中,又追问何事。李嗣真摇头道:“常住兄何必多礼,我知道你比不得我终日得闲,哈哈。不过今日回去,可得仔细看了。”
他四下看看,忍不住还是加了句,“依常住兄看,你我今日所谈之事若成,可值得痛饮几杯?”
武敏之已经猜到是李嗣真要置酒宴客,地点不用问,自然是他们惯常去的春玉娘家。
三五好友由佳人陪在身侧,推杯换盏把酒言欢指点江山激昂文字,原本是武敏之时常参与的娱乐活动,也是整个大唐最流行最常见最高雅的娱乐活动。
李嗣真以为武敏之会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谁知道武敏之非但没有回答,表情么,看上去似乎还很有些古怪。
奇哉怪哉,在春玉娘家留宿胜过在自己府中的常住兄,怎地竟露出这般情态?常住兄一向不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么?莫非……
当然,这话只是在李嗣真的舌尖打了滚。办公重地,圣人眼皮底下,风月之事,万万不可说。
好在武敏之很快恢复了常态,他本已打定主意,近段时间决不前往平康坊,他要好好地想一想,静一静。但好友盛情,却也不愿他失望。或许,他的心中,也有隐秘的渴望。
他躇踌良久,最终吁了口气,笑道:“自当,不醉不归。”
李嗣真走后,武敏之出了好一会儿神。
他在想一个名字。
想到那个名字,他似乎,有些害怕。也不是害怕,或者说是紧张。似乎,也不是紧张。是期待?也不尽然……总之很难描述这种感觉。至于为何会有这种感觉,他不敢去想。
武敏之望着宫墙外的一方天空,碧空如洗,白云变幻,让人突生白云苍狗之慨。
不知怎么,他便想起了多年以前,自己与月娘随着母亲初次进京的日子。
长安日近,最初的兴奋与憧憬,都化为了忐忑。
马车里,月娘靠在他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她仰起小脸,将圆润光滑的额头紧紧地抵在他的下巴上。
“阿兄,我怕。”她大睁着眼睛,一瞬不转地望着他,低低地道。
她小小的身子有些瑟缩,似乎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躲进他的身体里。
“别怕,有我呢。”对于传说中的京都,素未谋面的姨母,他其实也是紧张的。可一听月娘说怕,他便挺直了小小的胸膛,语气也显得坚定起来。
一路沉思,不知在想着什么的母亲,闻言笑了。
母亲将目光转向他们身上,她探过身子,替月娘整了整衣襟,又摸了摸他的脸。
“乖,都别怕,放心,有姨母护着咱们......”母亲温柔而安心地笑着。一双眼睛,在昏暗中,泛着清亮的光。
他从小,便没少听母亲提及姨母。母亲的嘴里,姨母不但美丽善良,且敢想敢为。虽是女子,行止见识,却不输男儿。母亲最不能忘记的,便是年幼时,她们三姊妹,受尽异母兄弟的凌辱,姨母虽比她年幼,却反过来时时护着她。
后来母亲嫁入贺兰家,姨母入了宫,姊妹间一度断了联系。
阿耶早逝,母亲带着他和月娘,在族人的白眼中艰难度日。没想到,姨母从外祖母处得知他们的境况后,立刻修书一封,并附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