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没有什么事比失去自己的孩子更让人悲伤的了。
青伦自己当然知道,自己违背自然的因果所产下的孩子,自然会受到惩罚。她的理智也告诉她,修伦其实真的并不属于她,她属于自己曾经的属于,属于那个至高无上的崇高,自己所有的灵息都来自于那个崇高,自己所有可以存在的生命都来自于那个崇高,修伦在这个意义上并不是她的孩子。
只是一个月真的太短,她每每想起修伦的音容笑貌,每每想起他明亮的双眼,想起他耳垂上那颗浅浅的黑痣,想起他修长的眉,他刚刚出生时经常的哭闹,晚间睡觉的时候在自己的身边滚来滚去,爬上爬下……又想起他原本明亮的双眼逐渐变得忧郁,笑容渐渐被凝神沉思所替代,越来越安静,落落寡合,离群索居,似乎越来越被另一个世界的东西所吸引。她记得有一次修伦去找碧青玩,却看到碧青恐惧地奔跑开去,那时她就在他身后的不远处,望着他失落的背影,在茫茫的阳光下,似乎成为了一个缥缈的影子。自那时起,他完完全全沉入到自己的世界里去了,甚至与自己的父母也不怎么说话,看起来,似乎他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将普通人长长的一生的奥秘给参透了。
当看透一样东西的时候,尤其是看到隐藏在光亮的表面下竟然是数不清的污秽泥淖之时,就会觉得萧索,从而想要厌离。
青伦感到悲伤,自惭形秽,愧疚,自责,因为她对他的转变毫无办法,自己孩子复杂而又深邃的情感与思虑,就像一片无尽的晨雾,不管怎样看,都只能够看到白茫茫的一片。她曾经想是否是因为碧青。她曾暗示着问过他。可是他不仅一眼就看出青伦的掩饰,还一口否决了青伦的想法,对她说:“妈妈,对于碧青,其实我是感激她的,因为我从她那里明白了什么是爱情。”
当时青伦听到这句话,笑了很久。谁听到一个看上去只有一两岁的小孩儿说出这样的话,谁都会笑的。小孩子总是喜欢模仿大人说话,这样的所造成的反差,总是让人猝不及防,觉得好笑至极。青伦听完心中的忧虑一下就被扫空了,因为她想,自己的孩子只是有些早熟罢了。她当时没有想过,或许自己的孩子是真的明白了什么是爱情,至少是,他自己生命里的爱情。
青伦没有继续问他,他所明白的爱情究竟是什么,倒是正好从外间走进来的灵修问了。
他回答说:“爱情就是永远也得不到的星星,远远看时,觉得光芒万丈,走进了,才发现怎样也无法拥在怀里。”他的言语中甚至透出丝丝的悲伤,这种悲伤并不是浮在表面上的小孩子因为得不到某样东西而感受到的伤心。它深入骨髓,却又并没有进过渲染,他只是淡淡地眼神虚无地说出了自己所感受到的实情。
若是修伦的言语之中透出一星半点的孩子气,青伦和灵修都会当场哈哈大笑。可他却没有。这让灵修不得不以一个成熟男子的眼光来看待自己的儿子。
“伦儿,你觉得爸爸妈妈在一起是因为什么?”灵修问道。
“我知道,你们自己当然觉得你们是因为爱情才结合的。”
“难道你不这样觉得吗?”
“世界无无有,又怎会有爱情。爱情,只是人心中对另一个自我的无止境的追逐罢了。”
青伦听着修伦这一番言论,想起了那个曾经时时将她拖在手心的超越天地的主宰,他超越一切,主导一切,却又任由万事万物自相竞灭,到最后永恒与瞬息,都在他的拈花微笑之中。她讨厌那个主宰,她讨厌自己永恒的仰望。所以才背叛那个自己的主宰,可是在世间这么久了,她原本以为自己的一切都在她自己的掌控之中,因为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所以她是自由的,她终于摆脱了仰望与自卑。可是如今,自己的孩子竟然也在说着类似的话,她在那一刻,渐渐明白,原来万事万物的一切还是在那个九重的三千大千世界最高存在的微笑之中。
灵修看着自己的孩子,听着简单的答语,竟无法辩驳。他看着修伦睿智的双眼,端坐在那里,竟如同一个已然褪去尘俗烟火的神明。
为什么修伦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呢?灵修和青伦都不明白。直到最后修伦主动提出要跟着梁渠离开,青伦和灵修还是不明白,无法真正地彻底地明白。
在最开始的时间里,青伦甚至还一度感到怨怪,怨怪修伦的绝情,可那样的思绪一闪而过,到最后便只剩下对自己的怨怪和憎恶。
孩子没了,几间小小的屋子里,虽然没有了曾经为孩子感到忧虑的灰霾,却又升起另一重浓雾,雾里,是层层挥之不去的孤凉和萧寂。
一年过去了,青伦和灵修再这一年内几乎没怎么说话,一开始青伦气灵修,可是渐渐地当越来越漫长的白昼和夜晚让她越来越清楚地知道修伦已经不在的事实时,心中的怨气便化作浓稠却又无法言说的悲伤,在心里如同一张网,如同独自运行的月亮不得不接受来自太阳的惨白清冷的寒光。
灵修其实也是无比悲痛的,他怎么可能感受不到离别以及失去的悲痛呢,只是他太善于掩藏,他既不是完全的刚毅,更不是完全的软弱,他是那种因柔而刚的人。正因为柔,所以体会到青伦如今失去自我的悲伤,因此他变得更加坚毅,以至于从表面上你根本看不出他有任何感到伤痛额痕迹。
以往总是能够在第一时间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