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长儒说起往事,便不得不说这位承平侯。
承平侯这人虽也有些不菲功绩,但于内宅上,着实算不上什么好父亲。长儒母亲原是平南王遗孤,嫁给承平侯时沈瑞还只居侍郎位,那时母亲带着整个平南王府的家产下嫁给他,又辅佐他步步为营承袭侯爵之位。可沈瑞终究难挡妻妾成群的诱惑,小妾一个接一个的娶进府,因为侧室先给他生了儿子,便将区区一参将之女扶成平妻。
母亲心病难舒,生下长儒后不久,便郁郁而终。
不管怎样,沈玉岚和长儒总归是嫡女嫡子,在世族里只要沾着“嫡”字便是无上的尊贵荣耀。可在承平侯府里这个“嫡”字却不甚好用,发展到最后竟让他们姐弟难以容身。后来沈玉岚无意中与护国公府三公子相识,几经周折嫁入护国公府做了正室夫人,而长儒,根本看不上兄弟们百般争抢的爵位,荣登三甲后,便隐市逍遥去了。
在这个世上,能沈长儒记挂忧心的,唯有姐姐沈玉岚。去年腊月沈玉岚携江浅归京时,长儒便写信提醒过她,宫中似有不寻常之处,望她们尽快回渠延军营去。没想到灾难离得这般迅猛突然,他得到消息的时候,沈玉岚已经随着国公夫人殉身了。
思及此,沈长儒忍不住掩嘴轻咳,空气也如胶凝一般。祁霖玉唤他起身,又为他添上一杯新水,“如是,玉便全懂了。”
长儒不是轻易动容的人,他朝祁霖玉微微俯首,心里却忐忑难安。
祁霖玉透过遮窗的玉纱向外望去,他向来鲜少心神不爽,缓了一会,他还是问道:“寻人或许只是先生的第一步?”他未等长儒作答,已将心中猜测道出:“玉知道最高明的藏匿之术便是大隐于市?”
长儒心中实实在在的松了一口气,这便是他不能寻别人援手,而只能来寻靖安王的真正用意。
救人容易,能让江浅以另外一种身份接近皇权的,便只有靖安王能做得到。
“凭我之力还不足以护她周全。”
或许是祁霖玉眼花了,此时的长儒竟显出了三分老态,他那被世人赞誉的容貌也似失了华彩,他幽静的说道:“我父亲这一生虽然对后院儿极为放任,但在子嗣上却也风光无两,大女儿是护国公府的嫡媳,名镇东境的三夫人;二女儿虽然是庶出,却也能给林相做续弦;小女儿更风光,入了宫,是盛宠一时的婉妃。长子官拜工部侍郎,还有庶出的两个儿子都是京中要职,这次护国公府九族皆诛,他却半分都未被波及,王爷,您可想过,为何护国公府满门忠烈亦会让皇上生嫌,不惜逆民心除之后快,可是对我父亲却能始终放任呢?”
祁霖玉凝神片刻,他猜到了些许,却也知不尽然。
沈长儒道:“因为皇上看得出,承平侯的谋算被世族束得太紧,他谋算自己在朝堂上如何中立不倒,谋算自己不争气的儿子们如何能在族人中脱颖而出,谋算承平侯府繁荣的一切如何世世代代延续下去,他把君臣之道嫡庶之分看得太重。他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所以他只能忠于皇上。”
的确如此,承平侯虽然位高权重,却从不参与派系纷争,这也是让皇上放心的重要原因。
“如此说来,先生已经决定归京回府,再度做回侯府深宅里的沈宏儒?”
悠悠一世闲云,离家十九载,若说只为了给孤女一个容身的名分,祁霖玉并不会信,“你可是抱定了孤注一掷……你想助江浅报仇吗?”
书房里的气氛几番转折,此时日头已做西斜,夕阳的余辉透过窗幔映着一动不动的长儒,“报仇!”他咀嚼着这两个字,似笑非笑的反问,“这仇报得了吗?”
祁霖玉敛去神情,的确,若说护国公府遭奸人谋害,陷入到了一场精心谋划的局阵之中,那么当朝圣主未必不是推波助澜的那一个。这件事牵连甚广,归根结底只为四个字“功高震主”。
东境王的两个儿子、七员悍将都死在了羽驰军前,再战?已无将可用,无兵可征了。东境王只剩了投降归顺这一条路可走,可是东境归顺之日,便是羽驰军lùn_gōng行赏之时。
护国公江戚将成为拥兵三十万的异姓王。
东境那个蛮夷小国可畏?还是功倾朝野随时能改朝换代的江家可怖?
“仇可以不报。”长儒拾起案几上的纸墨,写下一个力透纸背的“道”字,他垂视良久,将纸页调转方向呈给祁霖玉。“泱泱正道,可慰苍生。”
歪门邪道上走的人多了,后人便会认错方向,最终大路遍布荒草,人人都要去走小路。天下迟早会有第二个护国公府案再度发生。
“长儒试问能力浅薄,无法将邪道之人一一铲除,却想以身投石,引导后人去向康庄大道。”
祁霖玉看懂了长儒姿态里带着的悲伤,这种悲伤是每一个看得清世道却挣不脱世俗的男人都能看懂的情绪。
祁霖玉眼睛里惯有的淡漠渐渐退去,多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隔了许久,他才简简单单的说了五个字:“玉愿助先生。”
虽只有五个字,语气也是轻飘飘的,但其中意味着什么,长儒心知肚明。他再度撩袍,深深跪拜:“儒生一日,便为王爷效一日之犬马,望王爷不弃。”
祁霖玉走至长儒身前,伸手将他扶起。这时,门外亲随白前的一声唤,打破了书房里的沉闷气氛。
“何事?”祁霖玉的声音已经恢复到了平日的冷肃。
“启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