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夜深,下弦月早已经升起,浠浠沥沥的小雨仍在下个不停。
从姚宛如的寝殿出来,君熠然并没有马上出宫,而是悄然来到后宫一处偏僻的院落。
门口没有点灯,门上没有落锁,地上铺满了厚厚的黄叶。
君熠然犹豫一瞬,踩着厚厚的黄叶上前便要推门。
暗黑中忽然闪出两个禁卫,见到是他神情微微一变,随即忙躬身行礼后退下。
君熠然一把推开了院门。
院里潮湿的气味瞬时扑来,他下意识地眉头一皱,脚下却不停留,施然走了进去。
院落不大,杂草丛生,就连中间石板路的缝隙也被杂草填满,显得衰败又萧条。
正面一排屋舍,只左边屋里泄出微弱的光,透过纸糊的窗户,能隐约看到里面的人影。
许是听到外面的动静,一个绿衣宫婢急忙奔出来,见到他神情不由一怔。
“你先下去吧,我与皇后娘娘说说话。”君熠然摆摆手道。
绿衣宫婢听话地应了声是,俯身行礼后退下。
君熠然走进去,随手关上门。
盘坐在蒲团上的纪氏听到动静朝门口望了眼,便又继续闭眼数着手里的一串佛珠子。
君熠然在她对面的蒲团上坐下,冷声道:“别念了,你就是念一辈子,也没用了…他快要死了。”
纪氏陡然睁开眼,古井无波的脸上流露几分凄怆,“是你设计害死了他!你会遭报应的!”
君熠然笑笑,神情不以为然,“如果老天有报应,那也要先报应你们纪家。”
“我们纪家可干不出这种弑君犯上的恶事!”纪氏咬牙看着他,反驳道。
君熠然哦了声,道:“不对!你们纪家是叛臣,是北晋的叛臣…”说到这里忽然笑了笑,“只不知躺在地底下的华玉公主,是否死得瞑目?”
听他提到北晋,提到叛臣,提到母亲,纪氏神情顿时大变,嘴唇哆嗦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纪皇后是纪家嫡女,生母正是北晋灵帝的女儿华玉公主。
纪家,可谓是真正的皇亲国戚。
纪氏出生时四国鼎立已成定局,她并不知长辈们在那场政变中到底扮演了何种角色,但从母亲整日以泪洗面,与父亲貌合神离的情形中已然猜到:纪家,当年扮演的角色并不光彩。
母亲最终郁郁而终,死的时候她才十岁,随后她便被父亲许给北麓二王子为妻。
原以为一生就这样平淡度过,不曾想,又一场政变后,她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出身,她才稳稳当当地做了这么多年皇后,虽然陛下不宠她,可也不敢随意废除她的后位,且还立了她的儿子为太子…
可惜,儿子最终还是死了。
想到此,纪氏脸上的悲愤之色更甚,抬头怒视着君熠然,“是你!嵩儿也是你害死的,对不对?”
太子在锦城遇袭受了重伤,回京不久便一命呜忽了,事后查出是君昭仪身边的人动了手脚,陛下大怒将她打入冷宫。之前还以为她是被冤枉的,是被姚宛如栽赃陷害的,没想到竟然真的是她干的…
君家,君家其心可诛!
纪氏恨得牙根痒痒的,如果目光能杀人,君熠然恐怕已经死了千百遍。
“他是太子,不得不死。”君熠然冷声道,既不否认也没承认,只是道出一个事实。
纪氏骇然,“原来你们的计划早在那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君熠然没有摇头,算是默认。
“那你现在杀了我吧,也好让我早点见到嵩儿…”纪氏歇斯底里的吼道,眼神充满了绝望。
君熠然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心绪复杂难言。
这世道,从来都不是女人能够主导的。华玉有什么错?她不过是奉父命嫁了一个吃里扒外的男人,为此她赔上了自己一生,想必她活着的时候过得也不快活罢…
默了半晌,到底没再忍心伤害她,语气缓了缓,“这次的事,让你受委屈了…”话锋一转,“不过对于你来说,不当皇后,才算得上是一种解脱,此后,好生过你的日子吧。”
“什么?”纪氏抬头,惊愣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并不大的年纪,心思却深沉得很,跟自己说话却又是一副长辈的语气…
他是君家的人,是北麓公主的驸马,他明明跟姚宛如是一伙的,为何会放过自己?
纪氏不傻,此时却糊涂得紧。
君熠然叹口气道:“你也别想太多,终归你是华玉公主的女儿,我欠她的,就都还给你好了。”
这话纪氏越听不懂了。
君家跟他们纪家,根本毫无瓜葛。母亲业已逝世多年,怎么也不可能对面前的年轻人有所恩惠,他这话从何说起…
不过君熠然并不需要她明白,说了这些话后,便撩了衣袍站起来,朝门外喊了声。
绿衣宫婢很快应声入内。
君熠然冷声吩咐道:“好好照顾皇后,若有半点差池,唯你是问。”
绿衣宫婢毕恭毕敬地应诺。
君熠然转身又看了皇后一眼,随即甩袖离开。
纪氏呆呆地看着门口,只觉得仿佛是在做梦。
打从姚宛如突然冲进她的寝宫,诬蔑她弑杀天子那一刻,纪氏便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陛下出宫的事她起先并不知晓,后来知道了也没办法,不但不能公开还要帮姚宛如死死瞒着,没曾想瞒来瞒去自己竟然成了替罪羊。
这下,真的不用死了么?
人如果有机会活着,谁还愿意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