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初,性本善这一类的话公玉卿听了不少,并深以为然。
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想做恶就想杀人的,每个人会变成不同的样子,是因为不同的生活环境,不同的际遇等等而改变的。
但是一个人最终的定性也并不是完全受外因影响,若是心志坚定者,便是受到再多磨难,也不会变成恶魔。
然而有些人的遭遇,若是跟着他的脚步一步步走过去,看他变成了恶魔却也生不出憎恨之心。
只能叹一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或许也隐藏着可怜之处。
律浮生让她看到了一个男人的一生,便是这般的场景。
他记不得自己的名字了,因为很小的时候他的家便毁了,在他的印象之中只有哭喊声和熊熊烈火。
早先的记忆只是零星的碎片,再怎么拼凑也凑不成完整的画面。
记忆比较清朗的时候他便开始流浪了。
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夏天赤着脚冬天也赤着脚,在泔水桶里翻东西添肚子,偷狗碗里的食物。
他大字不识一个,也不知谁先开始叫他狗子,他这一辈子就都叫狗子。
狗子长的很丑,露在破烂衣衫外的皮肤上有许多烧伤的痕迹,脸上也没能幸免。
就算他用蓬乱的、长满了虱子的头发遮挡着并深深的垂下头去,每一个人看到他的眼神之中还是充满了嫌弃。
通常情况下没等他近身,棍棒石头什么的就招呼过来了。
“滚开,癞皮狗!”
大家都这么骂他。
因为他有一块头皮露在外面,说什么也长不出头发来。
他很容易生病,经常蜷缩在肮脏的巷子里发抖咳嗽,夏天生疖子,冬天生冻疮,身上总是长着很多红肿的脓包,散发出阵阵异味。
他本身就很臭,很脏,因为那些脓疮,他便更臭更脏。
后来他知道没有一个人会同情他可怜他,也不会把剩饭剩菜施舍给他,他便钻进了山窝子里,抓到什么吃什么。
蛇虫鼠蚁都是他的美食。
没有肉了,他还可以吃草。
有些动物受了伤后会自己找到办法疗伤,他便也学会了,嚼了草药敷在自己溃烂的脓疮之上。
慢慢的他似乎好起来了,身上的伤疤不再溃烂,也不会时不时便病倒在地,因为莫明的疼痛而翻滚哀嚎。
他碰到最好的人是一个游方的和尚。
和尚把自己身上的干粮都给了他,给了他一瓶药,还给了他一件粗布僧袍。
那是他穿过的第一件完好的衣裳,虽然衣裳上打了补丁,但是看起来很齐整。
从此以后他便只穿僧袍。
喝酒吃肉时穿僧袍,杀人的时候也穿僧袍。
他还给自己剃了个光头,以致于后来他的恶名便被称为修罗和尚。
他第一次杀人是为了救人。
不知哪里的小混混捉住了个上山采药的村姑,当下便要剥了姑娘的衣裳行些不轨之事。
他也在采药,恰巧听到了姑娘的呼救声,当时也没多想,手里抓着两块石头就冲了上去。
他不会功夫,却有着野兽的凶蛮,除了手脚之外,只要能动的地方都能成为武器。
他砸碎了其中一个的脑袋,咬开了另一个的脖子,下意识喝下了滚烫的鲜血。
他习惯了,以前碰到大些的兽类,兔啊鹿啊到后来的狼,他都是这么干的。
直接咬破颈侧喝血。
等他醒悟过来自己喝的是人血的时候,村姑已经吓的晕死过去了。
被他吓的。
他歪着头盯着村姑看了一阵,舔了舔唇角的鲜血,有些惋惜的看着混混的尸体转身走了。
他还记得自己是人,不能吃同类的肉喝同类的血,否则便与野兽没有区别了。
他回到自己的窝里。
窝里还有两只幼狼,他杀了它们的爹娘,然后把它们留在了身边作伴。
半夜的时候,他听到漫山遍野的喧哗声。
走出狼窝,他看到了星星点点的火把拉了好长的一条线。
有人在狂喊,有人在打锣,热热闹闹向着他的方向靠了过来。
他下意识的便察觉到这些人是为他而来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一边一个挟着那两只幼狼窜进了更深的林子里。
逃窜中偶然的一回头,他似乎看见了被他救下的那个姑娘。
姑娘身上包裹着半条毡子,正瑟瑟发抖的跟身边的人说着话。
他又歪着头看了姑娘一会儿,转身飞快的离开了那座山头。
几年后他又回来了,领了十几个凶神恶煞的汉子占山为王,山叫狗山,他人身边却跟着两条凶悍的大青狼。
他把那个姑娘给抓了回来。
他问:“是不是你带人来抓我的?”
当时的他是个黑瘦的猴子似的少年,现在却已经是个穿着僧衣剃着光头满身阴煞之气的男子了。
他不粗壮,但是让普通人看了便会觉得压抑和威胁。
大抵便如律浮生对公玉卿的压力了,或许还要更深一些,毕竟公玉卿前前后后见过不少的大人物。
如天界之主,魔界之主,虽然那二位皆不如律浮生冰冷摄人,但气势也是不可小觑的。
那位村姑一辈子只见过一个真正的恶人,那便是他了。
当年的他对她来说就是个妖怪,现在的他对她来说就是恶魔了。
要不是他脸上头上狰狞的疤痕,村姑根本就不会认出他来。
他面无表情,眼神阴戾,盘膝坐在地上,身前插着一把厚背大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