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搞错了。”谁知她却这样道。
“我搞错了?”
“我不是为北越,”她为他们俩最后斟一回酒,“我初次见面就与你说过:我是为天下人——只为天下人,不为哪国立场左右。”
枢墨白听到此处有些糊涂了:“可是,你不为北越,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做到这地步?”
“不如这样,我与你讲一个故事,”宋飞鹞好像又摆出了一幅二百五的样子,“很久很久以前,这个世上有个大魔王。”
听开头,这是个童谣般的故事,说给小孩子听的。枢墨白苦笑着叹了一声,以为她又犯浑了。
她却说得相当认真。
“别笑,这是你理当知情的。因为那个大魔王来自遥山……啊,遥字为误传,原作榣字,榣木的榣。”
他的笑容凝在唇角,再次看向她。而她自顾自说着话,并不打算回应他的惊讶。
“大魔王无形,它嗜食人魂,从这个人吃到那个人,再附在那些人的躯体上,换了一副又一副,这样天长日久地……他变了。大概是他吃的人太多,变得有人味了,有七情六欲了,懂得爱上他人,会同情会怜悯,这样那样的……呵呵呵……”
“真可笑是不是,我也这么觉得。”但她说到这里,并没有笑。
“有了人性的大魔王,任性地爱上了一个凡人。他为了这个凡人,不惜布局,令与那凡人同为‘人’的这一种类的生灵,得以继续留存于世。”
话头一转,她终于提到了那些四年前的那桩秘辛。
“是,是我灭了居罗。居罗三十六国,就有三十六座城。我一城一城地灭过去,可当我灭到最后第二座,面对满城的死寂时,我发现我错了。”
好像忽然接上了什么,枢墨白不可知性地盯着她,他已不是讶异那么简单的情绪了。
“我不应该这么做的。我不该鲁莽地杀死那么多人。”她说。
“一个国家意义,在于其一国之民。占下一个死地,能有什么意义呢?”但她的语气,毫无懊悔之意。
“于是我告诉自己,绝不应该重蹈复撤,”她将目光重转向他,“枢先生,你看,我与你的理想确实是如此相似,都是希望最终的结果能够是万众一心。因为‘人’这种生灵,是唯有抱成一团,才能好好继续活下去的。但这前提,则需要有一个人们共同的‘国’。”她的酒杯最后一次向他敬出,“所以,多谢先生成全,本座感激不敬。”
枢墨白手中的那只酒杯顿时当啷落地。
“你……你是……”
“啊……凡人常为外相所惑,”明明时值正午,窗外却霎时暗下,她的身形只留下一个依稀的黑色轮廓,唯有面具上那个眼孔的位置亮着一团幽火,“你觉得我是什么,那么……我便是什么。”
……
他头一点,从梦中惊醒。
窗外亮堂着,还是正午时分,他仍坐在床榻上,只是不知为何竟然睡着了。他没有午睡的习惯,以前也从未真正信过鬼神,但当他低头看到床榻前滚落的一只酒杯,他愣了。
杯中无酒,周遭也不见有洒落的酒水,那理当是梦,可那杯子的触感与杯上的花纹都不得不提醒他:方才的梦境是真的。
于是很快,他便又有所释然。
庄周梦蝶,何必厘清孰梦孰真。他终究不是庄周,也不是蝴蝶,他只是个得到过权势的刺客、万千生灵中的一员。人当然不会是神的对手,而依她所言,那样一个局面对于这片神州大陆上的人,或许会是一个更好的开端。
会吗?
他仍然怀疑着,但却无法驳斥一个新的世界,并且在对之的逐渐憧憬中,越发升起一种希望,这种希望是他四十多年的人生所没经历过,但北越的百姓都习以为常的——遵循秩序的一国,万众齐心的一国,没有纷争的一国……都诱惑着他不断低头。
——是的。
——那唯有……祝你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