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贝子在没有被多罗贝勒接回京城以前,曾经想要动身去往土尔扈特以西,也就是他从未到过的喀什噶尔城。他并非是去游历享玩,也不大想体验风俗——当然,北部边境的压力和时时响起闷雷的局势让好自在的五贝子都起了退却的心思——他去喀什噶尔有着更严肃的理由。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他早在多年以前就被领到,或者说是被捉回了京城,太监们像众小像一般守在他这块不经斧凿的顽石旁,他再也没有了自由。但他重新夺回了阿吾骶。
五贝子已经记不起自己有没有见过还在襁褓里的阿吾骶,但当婢女领着那个满脸富贵,穿着干净旗袍的“格格”走到五贝子身旁时,他感觉自己像一只刚刚脱离蛮荒的野人,突然撞进文明的钟楼一般,浑身上下都在随着阿吾骶细嫩的嗓音发颤。这样漂亮贵气的丫头,竟是自己的血亲?五贝子违心地吓唬了阿吾骶。看着年幼的她咬破了舌头满嘴是血地大哭,五贝子并不慌张,他在心底坚信她会接受自己。那天五贝子失眠了半个晚上,漏壶点滴的声音也能让他亢奋。这丫头既然与自己流淌着同样的血液,那么她必定不会软弱流俗,也不愿安于富贵巢穴。五贝子将自己的满心欢喜全部化为美好崇高的期待,强制安在了年纪尚幼的阿吾骶格格身上。所以当他第二天见到睡意还没有完全褪去的阿吾骶等在屋中时,狂喜的心已不能抑制。五贝子将阿吾骶抱起来,把她柔软的小肩膀贴在自己的胸膛处,看到阿吾骶格格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抵触的情绪后,五贝子骄傲地觉得自己已经将整个京城最宝贵的人揽入怀中。也就是那时,五贝子重新记起了自己原来漂泊时曾想去往的边境军防重地喀什噶尔。如果能带着阿吾骶一块...
“比什么?”
阿吾骶涨红了脸,一眼也不看五贝子,只直勾勾地瞪着他身后的兄妹俩。说实话,五贝子与阿吾骶相处了这么久,从没有见过她发这么大的火。她总是自信又坚定,连芝麻大的小事也不吝展现自己的果断。而今五贝子却看出了阿吾骶的一丝恐惧和犹豫。面对不知来处不明身份的阚卢兄妹,阿吾骶格格有点底气不足了。
几个时辰之前,五贝子刚刚谢过皇帝恩赐,收了那张长弓。回身就看见自己床上的金约动了地方。
这金约是围猎开始几天后,阿吾骶来营帐玩的时候落下的。五贝子发现妹妹的粗心后,自然满脸笑容地替她收下,等她下次再来时还走。但夜深人静,五贝子点着蜡烛细细看过金约后,又想了很多。金约就静静地待在他满是老茧和疤痕的手里,黄金制成的小环泛着光泽,垂在环后的福珠也用其饱满的表面在五贝子脸上描画出斑驳光影。烛火在摇曳,五贝子能够想象出福珠耷拉在阿吾骶的后脑勺处,随着她欢腾的脚步摇晃的样子。那个带她去喀什噶尔计划就这样被蜡烛和金约合力给晃得模糊了。
而现在,原本应该被五贝子收在枕下的金约就那样大剌剌地躺在床上。五贝子慢慢靠近,拾起了它。一股子清冽的味道传来,五贝子心旷神怡,这不是他陌生的气味。他曾经长久地漂泊于各地,不住高楼,置身原野茂林。那时他比现在更要熟悉这气味...
但如今五贝子比起回忆,更想做另一件事。他把金约妥帖地放好,随后大步流星地走到帐子最深处,那里盖着帐布,不这样的话,夜里灌风,就算是五贝子这样身强力壮的人都容易着凉。
五贝子反感这种软弱的体贴,更反感已经学会挑剔的自己。
他一把掀开了帐布,里边俨然站着一对陌生的男女。
五贝子本想严肃的处理,到这时忍不住吹了个唿哨。他以为自己撞破了别人的好事,还在心里纳闷为何要挑自己的营帐呢。
漫长的一段沉默后,五贝子终于是发现了不对劲。
像袁退儿这样在宫中生活多年,与皇恩和天威作伴的下人,一眼便能看出这对男女的不妥。但五贝子野在了骨子里,看见二人躲在帐布后,第一时间只会轻佻一把,来个口哨。等到他后知后觉地发现面前的男子并没有剃发蓄辫子时,那女子喉咙咕噜着打了声噎。
“啊?”五贝子挑眉回头,自己在营帐里准备的酒肉早就被席卷一空,只剩刚刚赐弓时端来的几盘还冰冷地搁在一旁。
那女子顺着五贝子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了食物后,竟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抓了吃。没有蓄辫的男子紧跟着冲上去,理都不理五贝子。
五贝子觉得真是奇哉怪也,又有些好气,他冷笑着扳住男子的肩膀,低声问:“二位倒是不客气。请问你们是?”
那男子看了五贝子一眼。
五贝子发现他的眼窝发青。颧骨也瘦得吓人,一看就是没有好好休息。那边的女子正在大吃大喝,五贝子也懒得去管了,他的好奇心上来,便逮着男子一顿好问。可那男子仿佛哑巴似的,怎么也不开口。
“侍卫——”
“他叫阚卢,不会说汉人的话,”听见五贝子象征性地吆喝,女子终于停下手中的吃食,转身对五贝子说,“我叫阚勉,是他妹妹。”
“来历,来历。”五贝子干脆坐在长弓旁的一张木案上,冲阚勉摆手道。
“我们如今扎根纳林河畔,但在亮噶尔的出生,在山中长大...”
“亮嘎尔?那么你们去过喀什噶尔喽?”五贝子没想到事情来的这么凑巧,急忙带着笑容询问。
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