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茂陵道:“程大人身为两殿大学士两部尚书,岂有这种闲工夫?我们户部也没一个闲人有功夫去做这种事。”说着,不理会张氏夫妇,径自办事去了。
张夫人如何受得了这样的闲气,又不能对户部的人发火,就狠狠捶了张至美一拳,道:“你若早些考中功名,怎么会今天在这里受人白眼?你这样没出息,我真后悔当初嫁给你!”
张至美抱头求饶:“夫人息怒,其实我也不想做什么书记。不如在家苦读,来年一定金榜题名,给夫人争一口气。”
“那你金榜题名之前,要怎么过活?”张夫人怒道,“莫非要一直受公孙天成的接济?是谁把我们害成今天这样的?”她一骂开了头,就煞不住口,几个月来的委屈愤恨一并爆发,从张至美到公孙天成,从西瑶孝文太后到楚国夷馆管事,没一个不招呼到的,而且一边骂还一边拿张至美撒气,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看——不过,她说的是西瑶方言而非楚国官话,围观的人全然不明白这中间关乎多少家仇国恨,大家只道是个寻常泼妇,对她指指点点。
小莫急得直跺脚:“张夫人——有话回去慢慢说……这都怪我的主意出错了!咱们先回去,等程大人回府了,再从长计议!”
张夫人却不理他,兀自痛骂丈夫,连户部里的小吏也都出来看热闹。直将户部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而这时,忽然听人道:“这是出了什么事情?何人在户部门前作乱?”正是臧天任从翰林院过来了。
小莫连忙上前告罪:“臧大人,这都是小的自作主张惹出来的麻烦。”当下,将张氏夫妇的身份遭遇说了一回。臧天任瞪了他一眼:“你这孩子,果然不知轻重。这样带了人来,岂不是坏了程大人的名声?”
小莫道:“是,小人知错了。可是眼下这麻烦,要怎么收拾?”
臧天任叹了口气:“总不能让他们在这里继续出丑吧!”因吩咐左右驱散人群,又向张氏夫妇拱手问候:“在下臧天任,张公子、张夫人,有礼了。天气炎热,二位在外面站了这许久,也该口渴了吧。请进来用一杯粗茶。”
张夫人晓得这是正主儿,立即收敛起怒容,向臧天任万福为礼,又拖着丈夫,随臧天任来到户部衙门后面的一间小书房里。他们落了座,臧天任又亲自给他们沏上茶来。张夫人心中颇为得意,暗想,总算来了一个有眼光的!谁知,茶还没送到嘴边,臧天任已经正色道:“二位既然自称是程大人的朋友,岂不知程大人对裙带关系深恶痛绝?户部书记官虽然是个未入流的职位,但责任重大,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二位今日竟然打着程大人的旗号到户部来,岂不是败坏程大人的名声么?”
张夫人怔了怔,才堆上脸的微笑都僵住了。张至美深知妻子最爱面子,连忙起身道:“臧大人这样说,就是先入为主认定我张某人是不学无术之徒了?我也寒窗十数载,熟读圣贤文章,只不过还未参加大比,就家遭巨变,不得已,流落他乡。倘若我泰山大人未遭奸人陷害,只怕此刻我已经在西瑶做了户部侍郎,岂会稀罕一个小小的书记之职?”
臧天任听他这样说,微微讶了讶,道:“原来张公子对户籍税收徭役等事务十分精通了?倘若你做了西瑶的户部侍郎,不知会有何举措?”
张至美哪里懂得户籍税收和徭役?他所精通的唯有曲艺而已。不过,既然撒谎撒开了头,便不得不硬着头皮扯下去,因想了想,道:“我西瑶虽然不像楚国地大物博,但是仰赖贸易通商,也十分富足。我国国库充盈,无论是银钱、粮食或是布匹,都多得几乎无处可放,每年都要新增几处库房。不过,照我看,新建库房,还不如朝廷设法把钱花出去,把粮食、布匹都卖出去——粮食放久了会霉变,便不能食用,布匹放久了,也会褪色并遭虫咬,不能用来做衣服,而银钱放久了,虽然不会坏,可是,外面的东西变得贵了,一两银子能买的东西就变少了。所以,银钱也会越来越不值钱。就此看,倒不如朝廷将粮食和布匹卖出去,换了银钱,再用银钱向周边各国采购所需物品,即买即用,有来有往,岂不甚妙?”
臧天任从程亦风那里听过公孙天成和符雅议论银钱的用处,其中以“通货”和“支付”为首要,当时他深以为然。今日听张至美说的,似乎有些相似,不过,此人竟然提议让朝廷将国库打开用于生意,岂不要叫天子和百官像市井商贩一般讨价还价?那朝廷威严何存?况且生意有赚有赔,若是国库亏本,岂不危害社稷?这种奇特的想法大概只有西瑶这种商贩之国的人才想得出吧!
然而不管怎么说,总算这张至美还不是个草包窝囊废。他便笑了笑,道:“张公子果然很有见地。既然公子这样喜欢经商,打算盘记账应该难不倒公子了?”
“雕虫小技!”张至美“哼”了一声,“算账还需要打算盘么?只要这里——”他指指自己的脑袋,表示心算即可。
“果然?”臧天任道,“那我可要领教领教了!”当下唤了一个户部银库的书记官来,让他在一边打算盘,自己就随口报出几个复杂的数目,让张至美计算。张至美全然不惧,负着手在房内缓缓踱步。不管臧天任报出的数目由多复杂,他总是能在五步之内就计算出正确的结果,有时竟比那打算盘的还要快